第十七章
或許這是這輩子最後一次看見她了。
她看著男人沉重而有些難過的表情,她的心也跟著微微揪著。
許是因為除了她娘親、師父師娘和兩個師兄,就只有他待她是沒有理由的好,即使她耍任性,甚至對他下藥,他都仍是那樣包容著她。
她根本就不知道她到底是憑著哪一點能夠讓他這樣無理由的對她好,可是不得不說,即使他不曾為她一擲千金,甚至沒說過那些如話本子上的甜言蜜語,可她還是默默地把這人給放在了心上。
雖說別的姑娘把人放在心上是溫柔小意、體貼入懷,可是她覺得要溫柔,他比她做得還多,要說小意,這男人打從兩人那簡陋的成親后,就沒讓她摸過一次鍋鏟,也沒讓她摸過冷水洗衣,除了自個兒的小衣是自己洗的,她的衣裳每回脫下又看見時,都已經是洗得乾乾淨淨還帶著一點自然的薰香。
這樣的男人,除了「那兒」不行,可說是沒得挑了,在來這段日子以來,他咬住兩人婚約不算這件事不鬆口,她也就隨他折騰去,反正她瞧著他好,兩人又是打小的娃娃親,可以說是老天替她牽上的紅線姻緣。
她知道自己一開始對這門親事並不是很真心,甚至想過把這男人利用完了之後,自個兒拍拍屁股走人。
她就是這麼任性,在她察覺到自己把這男人放在心上的時候,即使她覺得自己不會像她娘一樣那麼傻,會被一個男人哄得團團轉,但也不會就這樣放任他擅自做出讓兩個人分開的決定。
離開這樣的話,就是要說,也只有她能夠開口。
這些亂八糟的思緒在宋冬雨的腦子裡竄過,實阮上也只是過了一瞬,她眨了眨眼,看著他有種壯士一去不復返的悲壯感,覺得自己也該慎重點對待。
「趁這最後,你乾脆說個明白,你們到底是怎麼得罪了宛州知府,還有那水匪的事情又是怎麼一回事?」
武軒夔覺得以她膽大的程度,就怕聽到他出了事,說不得會鬧出什麼更大的動靜來,他已經在這件事情上栽了跟頭,絕對不能讓她也跟著跌入這個坑。
可是時間已經來不及了,他只好快速簡單的交代道,「那宛州知府信妖法,做了許多有違天和之事,又恰好被我們壞了好事,為了報復,便誣陷我們是水匪。」說罷,他取下身上的荷包,讓她貼身收好,「假若我真的出了事,你再打開這個荷包,記著,不管我此去是生是死,都忘了我。」
他眼神深邃而留戀地看著她,即使兩人只相處了這短短的時日,可是等待多年才盼回來的小姑娘,要他主動放開手,他真是滿心的捨不得。
但是武軒夔不是情感凌駕於理智的人,否則也不會同宋冬雨成親到現在都未和她圓房,在留戀不舍的目光之中,他還是握緊拳,轉身走出屋外,投入大雪紛飛中。
宋冬雨馬上起身追了出去,只來得及看見他的背影飛快地消失在雪夜之中,一陣寒風吹過,和屋內的溫暖像是兩個世界,也彷佛把兩人給遠遠隔開來。
她沒再往外追,緊捏著那個有些飽滿的荷包,恨恨地繞回了屋子裡。
她已經許久沒有那麼生氣了,扣除掉武雲花那次的挑釁不算的話。
她厭惡喜歡自說自話的男人,還有喜歡自以為對別人好就做決定的男人,可偏偏她看上眼的男人把這兩件事情都做了。
她無法對著那個男人生氣,只好把所有怒氣都發泄在挑起這件事情的人上頭了。
她把自己所有的金針全都倒出來擦拭了一遍,總共一百二十八根,擦得晶亮無比,並排在桌上顯得格外的壯觀。
宛州知府是嗎?不知道信奉妖法的人會不會比較耐得住金針呢?她冰冷笑著,眼裡的寒意比窗外的冰雪還冷。
梅平縣知縣的宅子里,宋夫人王氏看著臉色還有些蠟黃的盧嬤嬤,聲音有些疲憊的問道:「老爺還在端姨娘那兒?」
盧嬤嬤低著頭輕應聲,不敢看向夫人的臉,但光是聽到夫人重重的哼了一聲,她也知曉大人的心情肯定不好。
「一個個的全都是狐媚子,老爺都幾歲的人了,不知道提醒老爺好好保養身子,整天胡作非為的,也不怕哪天害了老爺。」
盧嬤嬤聽著夫人陰冷的咒罵聲,依然不敢多話,就怕一個不小心惹得夫人更生氣,無端遭受責罰。
剛剛她一進門,就看見原打帘子的二等鬟又換了人了,一問之下,才知道是早上打帘子的聲音吵到了夫人,夫人便將人發賣了。
實際上所有人都知道,這不過是夫人借題發揮罷了,原因就是上回老爺來的時候,多看了那丫鬟一眼,偏偏好死不死被夫人逮個正著。
盧嬤嬤有些心涼的想著,幸虧自個兒早已經有了歲數,若是哪天讓老爺多贊上一句,她的下場恐怕也好不到哪裡去。
這些年來,夫人的性子越發陰晴不定,手段也越發狠戾。
宋夫人習慣性地罵了男人、罵了那些只曉得勾搭男人的姨娘們后,不太舒服的喘起氣來,咳了幾聲,左右兩邊的丫鬟連忙替她拍背遞茶水,又是一番的折騰,宋夫人這才像是看見了還跪在地上的盧嬤嬤,用因為咳嗽而有些沙啞的嗓音道:「起來吧。」
宋大人微微顫抖著手掀開了茶蓋,注意到手背上明顯的褐色斑點,驚得她不小心把茶蓋給摔到地上,碎了。
除了盧嬤嬤還沒來得及站起身,其它丫鬟瞬間全都臉色惶恐的跪了下來,尤其是那個端茶水的丫鬟,更是害怕得身子都在發抖。
她也算是宋夫人身邊的大丫鬟了,知道許多人不知道的事,上回那個打帘子的小丫鬟說是發賣了,可是來的那個人牙子那副打扮,一看就是不正經的地方出來的,一個清清白白的姑娘落到了那種地方,哪還能有好日子過?
慶幸的是,宋夫人這回倒沒有執著在摔破的茶蓋上,而是看著那碎裂的蘭花圖樣,幽幽的說道:「宋蘭芝的女兒如何了?」
她已經許久沒有想起宋蘭芝了,她曾以為只要宋蘭芝永遠消失在她的生命中,消失在宋紹季的身邊,她的男人就不會只將她當成一個擺設,就不會再用那麼冷漠的眼神看著她。
可是等宋蘭芝真的死了,她才發現死了一個宋蘭芝,還有千千萬萬個宋蘭芝,因為宋紹季就是這樣的男人,愛你的時候,可以把話說得比什麼都好聽,可是所有女人在他眼裡都是一樣的,不過就是美麗的玩物,不一樣的只是每個人的名字不同,有著不同風情罷了。
所以宋蘭芝死後,她也懶得管宋紹季還要找多少女人,總之,這府里能夠坐在正頭娘子位置的也只有她,那些女人不過就是些不值當的東西,如不是不長眼睛冒犯到她頭上,她也懶得動手去對付她們。
只是最近不知道怎麼了,自從有人說宋蘭芝當初消失不見的女兒又回來后,她的顆心就怎麼都無法平靜下來,總覺得好像有什麼在黑暗中窺視著她,在她的耳邊不斷低喃著過去的那些冤孽,要向她討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