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夏至・遇見・燕尾蝶(18)
……遇見,我……身邊沒那麼多錢呢……是我賠又不是你賠,你要錢來幹什麼?立夏抬起頭看著遇見微微有些生氣的臉,心裡像是有潮水一陣一陣打上來,她想起自己小時候站在海邊上,傍晚黃昏下的大海很溫暖,那些海浪一陣一陣地覆蓋到身上,像回到很多年前媽媽的懷抱一樣。……媽媽?咦……怎麼把遇見想成了媽媽啊……誇張……路上到處張燈結綵,畢竟在中國勞動節還是一個很主要的節日呢,不是說勞動最光榮嗎,那麼勞動者的節日似乎就應該最隆重呢。立夏嬉嬉笑笑地對遇見說。轉過兩個街角停下來,遇見抬起頭看了看門口巨大的廣告牌,然後說,應該是這裡了吧。然後拉著立夏走了進去。馬路上總有那麼多的人那麼多的車,他們朝著自己的方向匆忙地前進。沒有人關心另外的人的方向和路程,每個人都在自己的旅途上風雨兼程。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日復一日地重複著嘈雜和混亂,無數的腳印剛剛被印上然後馬上就被新的腳印覆蓋。立夏坐在馬路邊上,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背。而身邊的遇見自從剛從裡面出來后就一言不發地坐在馬路邊上,立夏微微轉過頭去就看到遇見因為用力而發白的手指骨節,再微微地低下點頭就看到了遇見眼裡含著一些細碎的眼淚,這立刻讓立夏慌了手腳。因為不知道為什麼,所以立夏也只能機械地重複叫著「遇見,遇見……」叫到後來聲音越來越小都帶了哭腔。遇見擦了擦眼睛,隔了很久然後抬起頭說,那件衣服380塊,我只帶了300塊。對不起呢。立夏本來也不明白為什麼因為沒帶夠錢就會那麼地傷心,可是之後就明白了。而明白了之後,立夏覺得想哭的是自己了。那個敘述緩慢而又冗長,可是立夏根本就忘記了時間的存在。大街上的人群就在遇見的聲音里逐漸淡化了容貌,所有的聲音都退得很遠,時間緩慢而迅疾地流逝,夕陽沉重墜落,像是第二天再也不會升起來的樣子,可是每個人都知道並且相信,它第二天還是會升起來。下班的人群朝著各自的家匆忙地趕回去。整個城市點燃燈火。一切的敘述都從遇見的那一句不動聲色的「立夏,你想聽一個……故事么?」開始。立夏像是走進了一段漫長而黑暗的甬道,當遇見講完后,立夏像是突然穿出地面般大口呼吸了一下空氣。胸腔像是被巨大的黑暗鎮壓,呼吸難過。——立夏,你曾經告訴過我你現在爸爸不在身邊吧。可是,我連爸爸媽媽都沒有見過呢。從小和外婆一起長大,生長在一個叫白渡的鄉下。你聽說過白渡么?就在淺川的鄰近。我媽媽是在沒有結婚的情況下生下我的,你知道,在那個年代,那是一種多麼不可饒恕的罪孽么?我的外婆一直叫我媽媽把孩子打掉,可是我媽媽一直不肯,到後來我外婆生了很大的氣,甚至按住我媽媽的頭往牆上撞,可是我媽媽除了流眼淚之外什麼都沒說。甚至任何聲音都沒有,像是一個從小就不會說話的啞巴。立夏,你聽說過一句話么,那句話是,啞巴說,相親相愛。我覺得我媽媽就是那個樣子的。即使是在現在,我都經常夢見我媽媽被外婆按住頭往牆上撞的樣子,我在夢裡都可以看到她眼睛里依然有光和臉上依然有笑容。儘管我沒有見過她。可是我從照片上看到過我媽媽,那還是她17歲的時候,梳著大辮子,穿著粗布衣服,表情純真。可是我一直都不知道我爸爸是什麼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