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嚴師出高徒
形骸道:「恕我直言,你這一去是尋死罷了。你勢單力薄,又根本不知那普修古墓在哪兒,這茫茫大海上無水無食,怎生活得下去?」
沉折道:「我搜過藏爭先宅子,得他過往所記書冊,加上這船首像在指點我方向,怎會迷路?而船艙內必有食糧。況且你也沒死,我並非獨自一人。」
形骸怏怏道:「我幫不上忙,與你的神功相比,我比死人好不了多少。」
沉折道:「只要活著,就能練功,只要練功,必有長進。給我站直了!」
此言極為響亮,形骸一嚇,不由自主的直腰挺胸。沉折道:「給我往桅杆上垂直踏行,不到百個來回,不得休息。」
形骸暗暗叫苦,心想:「我就不聽話,他能拿我怎樣?他說了不會殺我。」但轉念一想:「就算不殺我,難道挨揍很舒服么?我不佔理,總不能還手,就算還手,我也打不過他。」無奈之下,面對桅杆,用沉折所傳心法,衝刺幾步,直向上跑去。
這功夫越是緩慢沉穩,越見深厚造詣。形骸猛衝而上,復又借勢墜下,實則頗為危險,幾個來回,一時不慎,砰地一聲,摔得鼻青臉腫。
沉折毫不留情,將他拽起,又推向桅杆。形骸咬牙想道:「此人縱然討厭,但一身真才實學總是不假,而且他是為了我好,他能做到的事,我難道做不到么?大不了摔死累死,也算解脫。」
他回思自己動作,又設想沉折身法,兩下對照,忽有心得,將龍火凝在腳下,重踏輕點,一步步踩出,速度緩慢數倍,卻絲毫不覺辛苦,這般走了三十個來回,真覺得與走在路上差異不大。
沉折道:「停!起練護體罡氣!」
形骸想:「我練得這般好,你怎地也不誇誇?就算像先前說一句『不遜於我』,也讓我高興一場。是了,此人嘴硬,不願承認我聰明,以免我心氣高漲。罷了,罷了,我自個兒知道就行。」
這護體罡氣與輕功不同,乃是以龍火功護住肌膚,以防敵人兵刃,一旦施展,可霎時扭轉戰局。只因敵人攻勢,自己大可不理,自己只攻不守,立時可以大佔便宜。正因其威力如此,故而消耗龍火極多,不可長久使用,且要靈活運用,達到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境界。
沉折取出圓石,道:「我用此石扔你,一百回后停手。」
形骸駭然問道:「我可以躲嗎?」
沉折道:「你若躲得掉,自然隨你。」話未說完,圓石已然出手。
形骸急忙縮身,那圓石轉了個彎,正中形骸肋骨。形骸痛的眼淚直流,道:「你打殘了我,徒然多個累贅罷了。」
沉折道:「覺醒之人,體質不同,輕易殘不了。」說著又扔過來,形骸一側身,那圓石打在胸口,他吐出一口白沫,疼痛往全身蔓延。
沉折冷冷道:「若那是箭矢,你已經死了。」
形骸怒道:「若是箭矢,哪會拐彎?」
沉折道:「我的箭矢就會拐彎。」那個「彎」字一出口,圓石已至形骸面前。形骸大吼一聲,運護體罡氣,身上只微微一痛。
他鬆了口氣,喜道:「師兄,這下怎麼樣?」
沉折道:「收氣!」
形骸趕忙將護體罡氣撤了。
沉折又道:「放出!」猛然間圓石飛至,形骸當即鼓勁,驚險得逃過一劫。
其後沉折不再提醒,飛石忽快忽慢,有時久久不出,有時又如連珠砸落,形骸若一直撐著真氣不停,龍火必然不濟,唯有隨機應變,在頃刻間鼓盪罡氣抵擋,才能維持稍久。
一百招不久而過,沉折說話算話,到時立停,形骸有時龍火調度稍慢,前後共挨了十下,又痛又累,趴到在地,心裡抱怨:「這索命的閻王爺,他說咱倆有緣,莫非上輩子是死在我手上,這輩子報仇來了?」又想:「我如此良善,上輩子也不會殺人,多半是此人上輩子殺了我,這輩子仍是我命中魔星。」
沉折說道:「今夜到此為止。你無需睡眠,快去掌舵。只一直朝前即可。」說罷走入船艙,將裡頭屍體全拋下了船。
形骸恨恨想:「你拉我上了賊船,帶我去尋死,現在又如此折磨我?木格再怎般可恨,也不及你這冷麵鬼一成。」心裡罵歸罵,但也真睡不著覺,唯有乖乖掌舵。那船首幻象又來煩他,形骸全不理睬。
驀然間,他驚覺自己已不再害怕了,哪怕這船上詭異恐怖,哪怕這海上風起雲湧,哪怕前路混沌叵測,這一輩子死纏爛打的恐懼感被深深壓抑,不復顯現。他揮揮手,呼吸吐納,心頭火熱,從所未有的勇氣冒了出來。
他想:「我不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了。冷麵鬼他和我一樣,他催命般督促我,是因為他不想我死。他看似什麼都不怕,但他也怕孤單!他如此厲害,大可以把我拋下船去,何必煞費苦心的教我?他卻沒有。他殺藏爭先,殺白刀客,殺那些海盜,是因為他們都是惡棍壞蛋。他...其實是個好人,是個俠客。」
形骸雖無法確信,但覺得這冷麵鬼沒那麼可恨可怕,反倒有些可憐可敬了。
翌日,沉折走上甲板,形骸決定以禮相待,討好於他,若兩人能結為好友,今後可少受些皮肉之苦,於是親切問道:「師兄,昨夜睡得如何?」
沉折道:「不錯,今晨你練舉鐵錨,中午再練輕功,晚間則是護體罡氣。各練三百合。」
形骸一時衝動,急道:「我昨天傷還沒好,這如何吃得消?我又不是你這般活死人!」忽又驚覺此言太重,深怕激怒了他。
沉折冷冰冰的說道:「那就各練四百回。」
形骸想:「這人好小心眼。他不是假扮嚴厲,是真的無血無淚了!」憤憤之下,昨晚的敬意憐憫又不翼而飛。
這一天又充滿血淚,苦不堪言的度過,待沉折走後,形骸往地上一躺,感到氣若遊絲,想:「聽說世上有人心理異常,以折磨旁人為樂。我原先不信,但瞧見木格,已信了三分,再見到這沉折,才徹徹底底的信了。我雖與他同樣被噩夢所困,但至少不會害人,可他則是完完全全心中扭曲的魔頭!」
他被迫苦練四天,到第五天早上,沉折道:「你進境比我想象更快,這龍火煉體功,至此已然圓滿。」
形骸悶哼一聲,想:「說得好聽,准又要變著法子害我。」
沉折又道:「這並非單單龍火神功的功效,你傷而復,復而傷,雖傷勢輕微,復原卻更快於我。你那放浪形骸功確實了不起,體魄猶在我之上。」
形骸忍不住道:「師兄,您這活死人也別客氣,而若非我是怪物,早就在你手下一命嗚呼了。」
沉折道:「一般而言,到第五天,覺醒者興奮已消,恢復如常,需得充足睡眠,充分進食。眼下你回艙去,我來掌舵,到晚間你來替我。」
形骸喜道:「這還差不多!咱們無需練功了,對么?」
沉折道:「基本功已差不多了,今後數日,我傳你劍法暗器。李金光那些本事頗為誤人子弟,需得從頭學上乘功夫。」
形骸大悲,嚷道:「我不要練!我不要練!我寧願讀書寫字,回去做個書獃子,也不要練你這要命的上乘武學!」
沉折道:「我讀書寫字只是平平,要不咱們仍練體力耐力、腿腳輕功?」
形骸說不出話,一頭鑽入船艙中,其中已無屍骸,連腐臭之氣已一掃而空。形骸推開一扇門,見沉折煮了米飯,仍熱氣騰騰,菜肴是一蘋果一生梨,兩條不知名的海魚。
形骸想象這魔頭燒菜煮飯的模樣,暗暗好笑,心情好轉了些,捧起一嘗,滋味大是不壞,不知是不是長久不吃東西的緣故。
將飯食一掃而空,拿抹布抹嘴,再往裡走,見著草席鋪蓋,只感兩世為人,如登天堂。他一頭撲了進去,不一會兒已睡得人事不知。
這一睡不知多久,突然被巨震晃下了床,腦袋撞地,他痛的清醒過來,想:「糟糕,沉折他真把船撞沉撞折了?這不牢靠的大惡人,沒把我練死,卻要把我淹死。」
他跑了上去,此時天色已晚,海那一邊有燈火通明的大船圍來,左右各一艘,砰砰聲中,火光閃動,有炮彈從空中落下。
形骸喊道:「師兄,到底怎麼回事?」
沉折道:「我一時疏忽,睡了一會兒,被海盜潛到近處。」
形骸道:「怎地如此不小心?」
沉折道:「你睡了三天,而我總得睡覺。」
形骸大吃一驚,道:「那為何不叫醒我?」
沉折道:「若不睡足,有傷根本,我決意冒險,是我處置不當。」
形骸心頭一震,心想:「他純是為了我好,實是良師益友,我卻總是在心裡詆毀他,實在混賬透頂。」
沉折掌舵,躲避炮彈,但仍中了幾枚,好在傷的是甲板。他道:「你在這兒守著,我去去就來。」
形骸道:「別莽撞,此地風蕭蕭兮易水寒,當心壯士一去不復返。」
沉折道:「你這咒人的毛病怎地不改?」話音未落,朝近處的一艘敵船跳去,這一跳飛過二十丈遠,人消失在人群影中。
形骸搶著船舵,但操縱生疏,慌亂不已。過了一會兒,靠近那船上連聲慘叫,撲通撲通有人落水,桅杆喀拉拉作響,接連倒下,那艘船就此停下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