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冥火灼斷軀

第8章 冥火灼斷軀

形骸深知那恐懼,感同身受之下,道:「我每每驚嚇時,便跑到人少的地方,念誦那放浪形骸歌訣,你呢?你怎生自保法?」

沉折道:「在那噩夢裡,我往天上瞧時,只見無數花瓣,布做一張巨畫,那巨畫忽靜忽動,千形萬貌,看似雜亂無章,卻又有跡可循。此畫美不可言,可具體如何美法,卻又難以描述。我看著那畫,漸漸就不怕了。」

形骸道:「你看怪畫,我聽怪歌,看來上蒼總算有眼,沒讓咱倆都被嚇死。你那畫有名目沒有?」

沉折又道:「似叫做『折戟沉沙圖』。」

形骸笑道:「放浪形骸歌,折戟沉沙圖?都與咱倆名字相近哪。」

沉折面無表情,仍道:「夢醒后,那畫已不見,然則我於花木鐵石、人身人體之間,依然可見那畫的零星碎片。一旦看著那些圖案,我就好過許多。敝如你身上此刻就有。」

形骸奇道:「我...我也有?啊,難怪上回你救我之後,說我古怪。我還當你嘲弄我來著。」

沉折腦袋輕輕搖了搖。

形骸又問:「你知不知道咱們這怪病是怎麼回事?都說十五歲前,龍火功絕難練到第三層,那藏爭先又說你練到了第四層,這怎生能夠?你為何又非要前往深海?」

沉折持舵,望著海面,道:「我總覺得自己是個死人。」

形骸不禁離他遠了些,但看他容貌,聽他呼吸,卻又不像真的。

沉折道:「我....有一段古怪記憶,我以為不假,但卻無從相證。那記憶極端清晰,似是我那被殺噩夢的起因。我之所以出海,只想找出真相來。」

形骸想起那藏爭先所言,道:「他曾說『那具孩童屍體是你?』藏爭先與此事有關么?」

沉折愣了許久,似下定決心,道:「那似是許多年前的事,我記得...自己睜開眼時,身子被泡在半白半綠的水中,水灌入我的肺,我卻依舊呼吸如常。那水又在一圓形水晶魚缸中,透過魚缸,我瞧見外頭的景象。各處也皆是人的殘骸,腦袋、脖子、軀幹、胯部、腿、手、人根,一層層,一排排,堆在周圍。我再看我的身體,也滿是縫線,似是殘骸拼湊而成的,我那時大約只有五、六歲孩子的個頭。」

形骸身子涼了半截,忍不住往那船艙望去。

沉折嘆道:「不錯,那地方與船艙中極為相似。魚缸之外,點著不少蠟燭,火光與黑暗交替,殘骸上光影閃爍,確像有鬼一樣。

清醒沒多久,一極高大的男子走向了我,他穿白麻長袍,一張臉很寬闊,駭人至極,他臉上滿是刀疤,又被針線縫了起來。他肩膀如山、胳膊長而粗厚,手指也似蘿蔔般。他看了看我,笑了笑,隨即不再理我。我覺得他是我父親,卻又極恨他。」

形骸道:「那白刀客不也渾身刀疤縫線么?他們到底是什麼人?」話一出口,隱隱有所推測,只感毛骨悚然。

沉折道:「你也能猜到,他們與我或許都是零碎屍體拼接而成的活死人。」

形骸大駭道:「胡說!我不相信!」

沉折繼續道:「我瞧見那大個子怪人回過身,抓起桌上堆得屍塊,一件件接在一起,他捏著針線,手指靈動,一點點把頭身手腿縫好。那是個女子屍體。待屍體齊了,他又取出各般藥瓶,撬開屍體嘴巴,灌入喉嚨里。

他忙碌了大半天,再把那女子腦殼掀開,露出腦子。他取一根兩頭尖針,細長結實的兔腸管,一頭插在自己腦子裡,一頭插在那屍體腦子裡。隨後,白綠火焰沿著管子,從他體內流向那女子。」

形骸驚呼:「白刀客死的時候,也流出這等白綠火,好似流血一般。」

沉折又道:「那火焰流淌許久,大個子將兔腸管扯去,那女子身軀一顫一顫,驀然坐了起來。」

形骸喉嚨咕嚕一聲,道:「她成殭屍了?此乃死靈妖法?」他飽讀雜書,知道世間有一門死靈妖法,可將死屍變作殭屍,殭屍無知無覺,只會殺人吃人,智力遠遜野獸。

沉折道:「不是!我見人使過死靈妖法,並非這般模樣。那女子口舌笨重,卻能夠說話,她知道喜怒哀樂,知道悲苦恐懼,只是口舌不輕,瘋瘋癲癲而已,就像剛會說話的嬰兒。」

形骸心想:「若他所說是真的,那......白刀客與他....當真都是活死人么?」

夜色更深,沉折臉龐籠在黑暗中,形骸身軀收縮,小心的再退後半步。

只聽沉折說道:「忽然間,那女子身形劇變!她的皮膚長出鱗片,頭髮間升起羽毛,嘴巴開裂,長出鳥喙,她的指甲變得尖利,變得不像人,倒像是鳥妖一般。大個子立刻拔出一柄斧子,將那鳥妖腦袋斬斷,白火流了一地。大個子長嘆一聲,道:『又是個壞形活屍,罷了,罷了。』朝我笑笑,隨後垂頭喪氣的離去。」

形骸細思當時情形,思緒紛紛。

沉折問:「你覺得那大個子為何要殺那女活屍?」

形骸斟酌著答道:「因為....他本想將那女子變成活人,但那女子卻....成了妖怪。」

沉折道:「不錯。之後一年之內,那大個子又反覆施行這邪法。大約半個月一回,大多屍首皆變作那些『壞形活屍』,唯有四、五個成了白刀客那般近似常人的活屍。我本以為他這般消耗那白火,豈不如失血似的,總有死去的一天?誰知他似正藉此練一門功夫,越是施法,火焰反而增長。」

形骸道:「那白刀客大概用了障眼法,若無那障眼法,他長得也.....極不對勁,好似被亂刀砍傷的匪人。」

沉折點頭道:「那大個子教我們這些『常人活屍』:『孩兒們,你們體內真氣化作這火焰,叫做『冥火』,此火乃古神從天庭所盜,贈予人間之火,有起死回生之效。望爾等勤勉修鍊,以期有朝一日,成為真正的活人。』」

形骸問:「這麼說來,白刀客果真不算真活人?但他與活人幾乎沒什麼差異啊?」

沉折道:「我記不清了,總而言之,那一年間我都浸泡在魚缸之中,身軀麻木,不知害怕,無喜無憂,就算不吃東西也不會死。到了第二年,那大個子將我從魚缸中取出,穿上新衣衫,說道:『孩子,我送你回家,望你運氣比我好些,能夠早早修鍊成人。』他在我眉間一點,我霎時沒了知覺。等我醒來,已到了藏家,見到我爹我娘,成了小少爺。自那以後,我再未見到過那大個子。」

形骸惶惶發笑,道:「你準是在做噩夢,你這人噩夢花樣挺多,又是死人復甦,又是天上巨怪,比我可苦命多了。」

沉折皺眉道:「那不是夢,我能分清是夢是真。天上巨怪確實是夢,這死人復甦卻像是記憶中事。」

形骸道:「你身上有縫合線沒有,有傷口沒有?」

沉折緩緩搖頭。

形骸大聲道:「那就對了!那大個子復甦的活屍,都像白刀客一般凄慘丑怪。你這般俊俏秀氣,怎會是什麼活屍?」

沉折出神片刻,又道:「我爹娘告訴我,我生了怪病,被送去遠方就醫,如今醒來,得了失魂症,什麼都不記得了。我暗中懷疑,卻並未問他們,以防被他們有了察覺。拜那『折戟沉沙圖』所賜,我學武天資很高,到八歲時已學全了父母所教的功夫。到了學堂,不久也既覺醒,大伙兒都將我當做寶貝,可我卻覺得與他們格格不入,彷彿他們是人,而我是異類。

此時,那天上妖魔的噩夢開始糾纏我。我心知有異,為了保護自己,於是偷偷起練龍火功第三層、第四層功夫。此事被東山爺爺發覺,他並未阻止,反而傳我他的絕學。我比旁人學得快,也學的更用功,因為我知道自己身世奇異,只怕真有妖魔盯上了我。而我為了查清往事,也需神功護體,更需遍覽群書,懂得各般技巧。」

形骸道:「難怪你這般了得。那你查明到底是怎麼回事了么?」

沉折嘆了口氣,道:「我查訪到一位府上曾經的老僕,從他口中逼供,果然甚有蹊蹺。原來我四歲時罹患重病,不治而亡了。」

形骸顫聲道:「真的?」

沉折又道:「那老僕受爹娘託付,長途跋涉,將我屍首送往西海,前往一『普修古墓』,交給一位『蒙郎中』,那位蒙郎中正是那個大個漢子,他只將我腦袋斬下,其餘屍體交還給那位膽大的老僕,答道:『我這冥火復甦之法,不得用完整屍首,我只需這腦袋即可。此事若成,我會送信給藏大人。若不成,你休要不請自來,否則莫怪我不客氣。』」

形骸道:「如此說來,那蒙郎中真的將你救活,送還給你父母了?」

沉折道:「確實如此,先前那藏爭先正是當年運送我回家之人,此節我也查清,藏爭先多年來偷捉貧苦百姓,當奴隸賣給白刀客,而這白刀客正是那『蒙郎中』亡人蒙的爪牙。那些奴隸,想必都被白刀客與亡人蒙斬成殘骸,修鍊他們那冥火邪法了。」

海風拂來,沉折迎風而立,長發輕舞,衣袂飄飄,月光照亮他的臉龐,他道:「我此刻有血有肉,與白刀客大不相同。我明明記得自己滿身傷疤縫線,為何醒來時絲毫沒有?那亡人蒙復甦這許多活屍,增強功力,到底意欲何為?此人雖對我有恩,但又罪惡滔天,我既然練功有成,便不能放任他不理。而眼下這帆船有靈,喚我出海,我又怎能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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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浪形骸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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