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第 98 章
此為防盜章對於蘇霽華,大太太面上還是好看的。
「這天寒地凍的,也不定偏要來請安,你若是凍壞了身子,那可不好。」大太太端坐榻上,墊著腳爐,身旁的冬花連碗茶都沒給蘇霽華上。
蘇霽華站在那處,也沒丫鬟來給個墩子坐,只直挺挺的站著,與身旁的朱婆子一般無二。
往常被蒙在鼓裡,蘇霽華全然不會注意到這些事,現下開了竅,瞧哪都是毛病。
朱婆子藏好手裡的書信,在冬花的眼色示意下悶著腦袋去了。
蘇霽華提裙坐上旁邊的木凳子,也不管大太太陡然便難看下來的面色,只笑著道:「今日二爺從外頭帶了些蓮花橋處的鬆餅,聽說滋味極佳,兒媳特意拿了過來孝敬太太。」
一盒子鬆餅,大太太自然是瞧不上的,但是才朱婆子剛剛俳腹完蘇霽華,這蘇霽華就大大方方的拿了鬆餅過來,也不知是心思單純,還是故意為之。
「難得你有孝心。」大太太笑著頷首,「可用了早膳?」
「用了些粥食。」蘇霽華垂眸,姿態溫順。
「粥食不抵餓,我這處有些沙糕,你過會子帶回去吧。」
「多謝太太。」蘇霽華笑著應了,眉眼上挑,梢角暗藏春.色,俏麗若三春桃李。
大太太不喜蘇霽華這副太過出挑的臉,擺手道:「天涼,回去歇息吧。」這就是在趕人了。
蘇霽華坐著未動,笑道:「前幾日老太太壽宴,二奶奶發落了個婆子,本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偏逢老太太做壽,這大喜的日子,哪裡能這般憑藉性情隨意打罰婆子呢?便是緩個一兩日也是好的。」
大房素來和二房不合,大太太對那在府中作威作福的二奶奶更是不喜,現下聽了蘇霽華的話,便動了心思,打發了人走後,當即就告到了老太太那處。
老太太喚了二奶奶去,言語間說了幾句,再加上大太太的煽風點火,心高氣傲的二奶奶哪裡受得了這般被嘲諷羞辱,回院后就氣得大病了一場。
二奶奶閨名喚羅素,是太僕羅遠波之獨女,羅家本不是什麼上的了檯面的大家,讓大太太忌諱的是羅素之母,賀家的嫡長女,賀由之。這賀由之其實也並無什麼本事,只是娘家勢大,有個嫡親的三妹在宮裡頭做夫人,隆寵正盛,真是一點得罪不得。
羅素仗著有個勢大的三姨媽,吃了虧,哪裡肯罷休,鬧著要回娘家,二太太好說歹說才把人安撫了下來,次日便聽說聖上封了賀家二郎為大司馬,賜府邸,恰巧就在李府邊上,瞬時又是一陣心慌,趕緊去尋了老太太。
春暉園是老太太的住所,李家最華貴之處。
入眼屋楹高爽,層軒廣庭,樓台入畫,宏敞精麗。自大門進外院,徑緣三益,圍牆隱約。再穿二門至內院中庭甬道,架屋蜿蜒,方磚迴文疊勝,雪漬被鏟的乾乾淨淨的不留一點痕迹。最後穿過甬道進屋前房廊,方行至正房前。
丫鬟婆子們縮聚在廊下說著閑話,眼看二太太來了,趕緊畢恭畢敬的上前給她揭了厚氈子。
正房內,蘇霽華正在給老太太請安,身旁坐著大太太。
室內燒著炭盆,水磨方磚鋪地。老太太身穿太湖仙鶴石裙半倚靠在羅漢榻上,耳邊一抹翠色,乃龍魚祖母綠墜角耳環,是蘇霽華前幾日送的壽誕禮,千金難買。
二太太火急火燎的進來,厚氈處帶進一陣雨雪寒風,被老太太斥了聲「沒規矩」。
李家只兩房人,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大房老爺早逝,獨留下一個二房老爺,不是老太太親生,乃妾出,小時被抱養到老太太膝下,以長子身份承襲爵位,因著是抱養的,所以不是很得老太太喜愛,連帶著二房的人在老太太面前也不得臉。
二太太是沈家人,沈家嫡長女為當今帝后,按理說這二太太也是有后勢撐腰的,只是現在連沈皇后都避賀夫人的鋒芒,她哪裡又敢得罪了自家兒媳。
「老祖宗,今兒早上隔壁賀府就已有人搬了進去。」二太太向老太太告罪后坐在木凳子上,一臉憂心忡忡之色。
「喬遷之喜乃好事,照常備上厚禮送去便是,慌什麼?」老太太身份尊貴,乃世勛史侯家的小姐,便是那二奶奶都不敢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放肆。
「是。」二太太應了,面上焦色卻不褪,依舊是一副憂心之相。自家兒媳本就不將她這個婆婆放在眼裡,現下賀家再受封,她這個婆婆更是要被瞧不起了。
老太太知曉二太太的心思,面上不顯,心中卻難免嫌棄。一個婆婆管不住自家兒媳,說出去也不怕笑掉別人的大牙。
「珠姐兒可回府了?」老太太口中的珠姐兒是李錦鴻的嫡親妹妹,李珠。現年二十,卻雲英未嫁,才貌雙絕,一般人入不得眼。
除了李錦鴻,老太太最喜的便是這個李珠,至此也不催促,只管養著。
「聽說是明日便回府了。」大太太笑道。
「這次去廟中上香,定然又是給老祖宗去求平安福了,珠姐兒可真是個有心的。」二太太插嘴誇讚,面上帶笑,心中卻酸楚。
老太太素來是個偏心的,偏大房都偏的沒邊了。
老太太笑著頷首,顯然十分受用。「珠姐兒的院子都打掃乾淨了吧?爐子熏香之類的東西今晚上便用起來,待明日回來了也舒坦些。」
「是。」大太太笑著應了,繼而道:「老祖宗,珠姐兒已逢桃李之年,這婚事您看是不是要開始張羅起來了?」
大太太如此說,心裡頭便是有了人選。
「兒媳瞧著,那賀家二郎便不錯。」
坐在一旁的蘇霽華心裡頭一「咯噔」,手裡綉帕越捏越緊。
上輩子時,她可未曾聽說這事。不過若真是李珠有意,這明眼人都會選那才貌雙絕,身份尊貴的李珠,誰還會要她這一商賈寡婦呀,便是那賀家二郎定也不例外,看來她要加緊計劃了。
老太太端茶輕抿,雙眸微闔,「賀家二郎確是個不錯的人選,只是家世差了些。」
賀家靠賀夫人起家,家中原是奴籍,便是那賀家二郎小時也是帶著奴籍的,后才被改了貴籍。
不過說起這賀家二郎和李府,其實還有一段淵源。當年李錦鴻之父曾對賀家二郎有救命之恩,賀家得勢后,李家因而顯貴,得到皇上重用。所以今日的李家,全仰仗有賀家撐腰,但李家卻自詡朱門大戶,根本就看不起賀家這種靠女人撐起來的低門小戶。
但對於賀家二郎,老太太卻又是另一番態度。
「老祖宗,正所謂英雄不問出處,珠姐兒又慣是個有主張的,不若待明日回了,您再問問她?」大太太略思忖后道。
「嗯。」老太太頷首,眼皮搭攏下來,似是乏了,蘇霽華趕緊攏袖起身,朝著老太太行禮道:「老祖宗,賀府搬遷,動靜頗大,我怕擾了相公清凈,想暫住到春悅園去,您瞧著如何?」
老太太精神一震,抬眸,「春悅園清冷,你可耐受的住?」春悅園居於李府偏僻一隅,鮮少有人煙。
「為了相公,一切都是值得的。」蘇霽華眼眶微紅,聲音哽咽。
老太太頷首,似有觸動。「既如此,那便收拾了去小住幾日吧。」
「多謝老祖宗。」蘇霽華垂眸行禮,安安分分的退了出去。
屋外,雨雪交加,梓枬為蘇霽華披上大氅。
「讓你備的東西備好了嗎?」攏著大氅走在房廊內,蘇霽華面色冷凝,哪裡還有剛才那副泫然欲泣之相。
房廊內鋪著華整的武康石,蘇霽華每踩一步,都感覺涼到了心口。
「備好了。」梓枬點頭,跟在蘇霽華身後。「大奶奶,您要那些東西是做什麼呀?」
「自然是有用處的。」蘇霽華話罷,迎面碰上一人,著黃羅銀泥裙和單絲紅地銀泥帔子,外罩棗紅色大氅,珠釵玉環,粉白黛綠,華貴濃艷,是二房的二奶奶羅素。
「難得見上大奶奶一面。」羅素帶著大丫鬟過來,端站在蘇霽華面前,也不行禮。
蘇霽華笑顏如花,即便身著素服,卻依舊勝過眼前盛裝打扮的羅素。
蘇霽華知道,只要自己有這張臉和大房大奶奶的身份,即便什麼都不做,這羅素就能自己給自己氣個夠嗆。
上輩子時,蘇霽華滿以為這羅素是對二爺與自己獻殷勤不滿,直到臨死的時候才知道,原來這羅素對自己不滿的深層原因,是因為心裡頭裝著李錦鴻,她怨恨自己搶了她大房大奶奶的位置,又怨恨自己剋死了她心愛的男人。
可不是嘛,她剛剛嫁進李府,就傳來李錦鴻的死訊,好好的紅事變成了白事,怎麼可能不算在她頭上。
「大奶奶這是要往哪處去?」房廊寬敞,但蘇霽華和羅素皆站在正中央,誰也不讓誰。
外頭又開始落雪,淅淅瀝瀝的夾雜著雨珠子,隨朔風飄零,貼在蘇霽華外露的肌膚上,陰冷刺寒。
「去春悅園。」眼瞧著面前的羅素,蘇霽華便能回想起那時她吩咐婆子將自己弔死的猙獰面容。
以牙還牙,以彼還彼,就算是賀家人又如何,該讓她還的,她一分都不會少。
「春悅園?那地方,大奶奶倒是不挑啊。」羅素諷笑。
蘇霽華輕挑黛眉,聲音清冷,「論不挑嘴,我哪裡及得上二奶奶。給什麼吃什麼,一點都不挑。」這話暗指的是羅素嫁給李家二爺的事,那二爺是個混不吝的東西,文武皆廢,白長一張俊俏臉蛋,日日流連花叢,就算是羅素都管不住。
「你……」被蘇霽華反將一軍,羅素瞬時氣得橫眉豎目。
「對了,先前二爺送了盒蓮花橋的鬆餅過來,我嘗了幾口滋味不錯,二奶奶是否要嘗個鮮?」
「不知廉恥!」羅素氣急,指著蘇霽華指尖發顫。
蘇霽華訝異,「二奶奶這是說的哪裡話,二爺巴巴的給我送來,我難道還能拂了他的意不成?」
「蘇霽華!」羅素氣盛,哪裡受得了蘇霽華這話。而且平日里這蘇霽華瞧見自己不是一副平眉順目之相嗎?今日怎的是吃錯了葯?
「待明日我二舅舅來了,定要讓他好好收拾你!」說起自家二舅舅,羅素臉上立時顯出一副驕傲之色。
賀家二郎,年紀輕輕就官受大司馬,位三公之上。傳言其性美若玉帛,容俊如神袛,有滔天偉岸之才,運籌帷幄之智。
少年將才,十七歲,兩出定襄,功冠全軍;二十歲,四征河西,開疆拓土;二十四歲,統帥三軍,縱橫漠北,官至大司馬。至蘇霽華死時,三十歲的他已官拜長平侯,后以清君側之名,推翻了大明。
相比較之下,蘇霽華真是人家踩在腳下的泥。
「哎呦,這大冷的天,怎的站在外頭說話?」從正房主屋內出來的二太太見形勢不對,趕緊站在厚氈處急喊了一聲。
羅素是個好面子的,她狠瞪蘇霽華一眼,撞著她的肩疾走過,金玉珠環脆響,帶起一陣香風。
梓枬扶住蘇霽華微晃的纖細身軀,臉上帶著擔憂。
蘇霽華伸手輕拍梓枬,然後挺直身板朝前走去。地上濕冷,濕了蘇霽華腳上的平頭履,那冷從腳底心往骨子裡面鑽,比外頭的寒風更加燒骨。
當蘇霽華醒過來的時候,她正睡在自己的架子床上。
床頭小几上置著近日新開的素梅,厚實的帷幔籠罩下來隔成一方小天地。院內傳來丫鬟婆子輕細的說話聲,竹制的掃帚「簌簌」掃在內院的青磚地上,聲音清晰而有序。
「大奶奶?」梓枬站在帷幔外,小心翼翼的喚了一聲。今日的大奶奶醒的有些遲,都晌午了也不見動靜,委實讓人擔憂。
「嗯。」蘇霽華應了一聲,然後道:「昨晚,我是怎麼回來的?」
梓枬一頓,「奴婢未見大奶奶從正屋進,只聽見左室裡頭一陣動靜,掀開厚氈進門就發現大奶奶已經躺在拔步床上了。」話說到這裡,梓枬四下看了看,然後抬手攏起帷幔,露出躺在架子床上的蘇霽華。
漆發披散的蘇霽華躺在錦被之中,露出一截白細胳膊,白玉似得橫在那裡,引人遐思。
「大奶奶,您是從朱窗裡頭……爬進來的嗎?」
蓋著錦被的蘇霽華伸手撫了撫自己的后脖子,那裡頓頓的疼,連歪個頭都做不到。但疼的越厲害,就說明昨天晚上發生的事都是真的,不是她在做夢。
怔怔盯著自己頭上的帷幔,蘇霽華沒有回梓枬的話,覺得自己有必要捋一下昨天晚上發生的事,而且她覺得,她好像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大秘密。
一個事關賀景瑞的大秘密。
*
日過晌午,蘇霽華搖著綉榻靠在朱窗前發獃。
這扇朱窗的位置很好,能清楚的看到賀景瑞院中的正屋二樓。蘇霽華想起昨晚的事,禁不住的還有些渾身發冷。
如果那個人真是賀景瑞,他為什麼會突然性情大變呢?
蘇霽華仔細回想著昨晚的事,卻毫無頭緒。抬手之際突然扯到自己手腕處的傷口,登時疼的面色一白。
昨晚梓枬未瞧見蘇霽華手腕上的傷,直至今日洗漱時才瞧見,當時就被嚇得面色慘白,趕緊給她抹了傷葯,裹了細布。
蘇霽華盯著寡白的細布蹙眉,想起昨晚上那賀景瑞攥著她的手腕,似乎說了一句什麼話。
到底說了什麼呢?
「大奶奶。」正屋厚氈被掀起,梓枬笑盈盈的進來。
「大奶奶,宿德源託人來傳信,說張小泉將那銀剪子給您做好了。問您是親自去拿還是讓人送來。若是您親自去瞧了,覺得有什麼不滿意的地兒當時就能改,若是讓人送來瞧了不滿意,就要再送回去,耽擱些時辰。」
「我親自去吧,正好出去轉轉,散散心。」經歷了昨晚的事,蘇霽華再住在這靠著賀景瑞院子的春悅園內,只覺渾身不舒坦。
撐著身子從綉榻上起身,蘇霽華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似得偏頭朝梓枬道:「梓枬,那綉囊珠姐兒收了嗎?」
梓枬蹲在地上,正在替蘇霽華穿鞋。「大奶奶說的是前些日子咱們在後花園子裡頭撿著的那個織綉囊袋?」
「嗯。」
「收了,還讓奴婢多謝大奶奶有心,特意給送去呢。原真是珠姐兒的綉囊。」說罷話,梓枬從梳妝台前拿起一木盒遞給蘇霽華道:「這是珠姐兒給大奶奶的宮花,奴婢昨日忙著去尋那雪夜桃花,就忘將這宮花給大奶奶瞧了。」
木盒內置著一朵素白絹布宮花,樣式新巧,只是顏色太過寡淡,蘇霽華只瞧了一眼便深覺不喜。
她是一個寡婦,可是這李家難不成就因為她是一個寡婦,便讓她日日給李錦鴻那個「死人」戴孝嗎?
拾起那朵宮花,蘇霽華掀開置於膝上的手爐,將它給扔了進去。
宮花乃絹布而制,觸火即燃,只片刻便被燒的剩下一點灰膩焦黑,溶於沉香料中。
「咔噠」一聲闔上手爐,蘇霽華將其遞給梓枬,「替我換個袖爐,再讓婆子備好馬車準備出府。」
「是。」梓枬應罷,趕緊出去準備。
屋內,蘇霽華坐在綉榻上,身後的朱窗大開。今日天晴,日頭暖融融的穿透窗綃照進來,被窗欞分割成塊鋪在地上,讓蘇霽華想起了昨晚上賀景瑞院子裡頭的風窗。
如果當時沒有賀天祿救她,那賀景瑞真的是要置自己於死地啊!
一邊撫著自己的手腕,蘇霽華一邊蹙眉沉思,努力的僵冷著身子將心思轉到那隻織綉囊袋上。
她知曉珠姐兒只求了三枚平安福。老祖宗一個,大太太一個,她一個,統共就三個。若說是又多求了幾個,卻怎麼會將這平安福送給半路相遇的遠方表哥呢?畢竟雖是表哥表妹,但還是有男女之防的,李珠這麼注重規矩的一個人,斷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來。
而且梓枬去還綉囊的時候李珠不僅伸手接了,還送了謝禮,意在說這綉囊是自個兒的物事。可蘇霽華知道,這織綉囊袋明明就是從那章宏景身上掉下來的。
所以這李珠和章宏景之間……難不成是有私情?
抬手揉了揉額角,蘇霽華面色不大好。事情太多,太雜,她想的額角都疼了也想不透,索性不再想,趁著拿銀剪子的功夫出府去透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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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得好天,府外尤其熱鬧。
蘇霽華坐在青綢馬車內瞧見街角勾欄裡頭正熱鬧,便吩咐車夫將馬車趕了過去。
雖說叫勾欄院,但其外形卻與放大的四方木盒無異。四周圍以板壁遮擋,有箱無蓋,箱如構欄而平。不以風雨寒暑,諸棚看人,日日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