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在京兆尹當差的這些衙役,大部分都是帝都本土。
就算家裡不是有權有勢的,但是也都是有些關係網跟倚仗的。帝都非富即貴,像這樣日漸式微的侯伯之門多得是,他們不是很放在心上。
再說,如今狀告葉侯府的是葉大將軍,又有顧王親自拿人的令牌,孰輕孰重,他們心中自然有數。
葉侯府好說話,配合工作,他們自當會給應給的尊重。
但是如果胡攪蠻纏,阻撓辦案,他們自然也不會客氣。
京兆尹的衙差,平時什麼樣的人沒有對付過,若是連這點事情都辦不了的話,怕是這碗飯也吃不下去。
左右就算回頭得罪了顧大爺,上頭也還有顧王跟葉將軍撐腰,他們不怕。
葉老夫人也是見過世面的,活了大半輩子,她心裡也是清楚。這回,怕是顧澄之來真的。
葉老夫人沒再說什麼,跟著衙差走了。如今,她只將全部希望寄托在她那個女婿顧旭身上。
葉侯府的人匆匆跑去顧家的時候,顧旭人在營里當差,只葉氏召見了他。
聽說母親與兄長叫小叔給抓走了,葉氏也是嚇得不輕。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葉氏忙問。
那小廝跪在地上回話說:「具體情況小的也不清楚,反正是京兆府的人帶著京兆尹大人的緝拿令牌來拿人的。那些人根本不將侯爺與老夫人放在眼裡,老夫人軟硬兼施,最終還是被拿走了。」
葉氏聽后,心裡七上八下的。身子軟軟,便一屁股跌坐了下去。
「行,這事情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葉氏打發了人走。
之後,她便如熱鍋上的螞蟻般,坐立不安。可憐她只是一個內宅婦人,外面的那些事情,除了說與夫婿顧旭聽,她也是別無他法。
顧旭回來得晚,最近營里進行軍法軍紀的改革,作為保衛皇城的最高統領,他必須時刻向陛下彙報自己的工作。
常常營里宮裡兩頭跑,陛下事務多,也不一定能夠及時召見他。
不過,葉侯府的事情,顧旭卻已經提前知道。
證據確鑿的事情,又是葉千榮親自告發,案子又牽涉到葉老侯爺……所以,顧晏不可能不依法辦案。
顧旭人才進國公府來,就被親自候在大門口的顧晏喊了去。
兄弟兩個說了些話。
「此事千真萬確?」
當年葉侯府的陰私,顧旭並不清楚。
只知道,葉桃自殺,隨後唐姨娘與葉老侯爺先後病逝。
那時候顧家尚且自身難保,他又怎麼有多餘的閑心去探查別的事情。
顧晏點頭:「千真萬確。」
顧旭沒再說話。
顧晏又道:「葉老夫人與葉侯爺戕害的可是葉老侯爺,老侯爺是世襲的侯爵。此案……就算不是葉千榮追著不放,陛下怕是也不可能從輕發落。」
「若是置之不理,又如何給其他世家一個交代。」
顧晏說這話的意思是,他必須依法處理這件事情,不能因為是姻親關係就徇私枉法。
顧旭其實精神衝擊不小,他是想都沒想過,他那岳父,竟然會是自己的岳母親手殺害的。
「此事……她可知道了?」
顧旭嘴中的「她」,指的是自己的妻子葉氏。
顧晏點頭:「京兆府的人去葉侯府拿人的時候,葉家就有人過來找大嫂。此番……怕是大嫂還等著你回去,一起共商大計。」
顧旭沉默一瞬,點頭道:「我先回去。」
顧晏沖顧旭點點頭,顧旭大步往青方院去,顧晏負手望了會兒,也轉身回了于歸院。
葉氏在家等了自己丈夫大半天了,終於見到人回來后,葉氏忙迎了過去。
「大爺,你可回來了。」
葉氏因為緊張,那雙嫩如白蔥般的手指緊緊絞著一方絲帕。起初是有一肚子話要說的,可此番瞧見人後,她欲言又止,竟是不知道從何說起了。
小叔派京兆府的衙差拿人,那想必是證據確鑿。否則的話,他就算再權勢滔天,也不敢不將葉侯府放在眼裡。
何況,他們兩家還是這樣的姻親關係。
可是,母親與哥哥,到底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
顧旭手伸過去,拉住她手,道:「過來坐吧。」
葉氏跟在顧旭身後,兩人一左一右在榻上坐下后,葉氏忙問:「爺可是什麼都知道了?」
「嗯。」顧旭點點頭。
他望著葉氏,黑而深的眼眸,一直盯著葉氏,凝重而端肅。
葉氏慌亂又緊張,問:「母親她……她到底犯了什麼錯?這事情……若是定罪的話,得是什麼刑罰?」
又懷疑起來:「會不會……她是被人冤枉的?」
顧旭知道,此刻瞞著根本沒用,只能如實相告。
「方才回來在門口,四弟找了我。」顧旭聲音不高不低,不疾不徐,慢慢說與她聽,「岳母與舅兄所犯之事,就是我想救,也救不了。」
「救不了……」葉氏身子晃了下。
顧旭速度快,手伸過去,將人扶住了。
葉氏整個大腦都是懵的。
救不了?難道,不是坐幾年牢可以解決的嗎?
難道……
「是不是……死罪?」葉氏不敢想,「是不是?」
顧旭覺得說出真相來與她聽,實在殘忍,但是又不得不說,她遲早會知道真相的。
「小榕,你可知道岳父是怎麼死的。」
這是第一次,顧旭喚她閨名。
葉氏整個人都在發抖,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好。
其實聽顧旭這樣說,她已經知道真相了。可是……這個真相實在是太殘忍了,她不想知道。
葉氏從小就被嚴格要求,葉老夫人是按著世家宗婦的標準來培養她的。所以,從小她就知道,但凡遇到問題,掉眼淚是沒有用的,她必須要堅強,要自己想辦法解決應對才行。
所以,她鮮少會落淚,更是不會在顧旭跟前示弱掉眼淚。
可是這回,她是真的沒有辦法了。
她整個人,此刻都處於崩潰的邊緣。
誰能告訴她,她該怎麼辦……
「為什麼……為什麼會發生這些事情。」葉氏聲音很輕,像是在自言自語,「為什麼。爹爹……娘親……」
爹爹與娘親,就跟她與自己的夫君一樣,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她還算好點,至少婚前是見過顧旭的。而對顧旭這樣的夫君,她也甚是滿意。
爹爹與娘親在成親前,別說見過了,天南海北,隔了大半個大康朝。
他們的結合,完全是政治聯姻,爹爹對娘親根本就沒有感情。
爹爹不喜歡娘親這樣的女人,他喜歡唐姨娘那樣的。
爹爹喜歡三妹,也比喜歡她多得多。
倒不是爹爹待她不好,只是她從小就事事守規矩,一言一行,都守著自己該守的本分,爹爹說她不像一個孩子,沒有一個孩子該有的天真童趣。
爹爹喜歡三妹,他常常走到哪兒都帶著三妹,而待唐姨娘他們母子姐弟三個,也十分溫柔包容。
娘常跟她說,小妾不過就是男人的附屬跟玩物,讓她日後不必跟這樣下等的人計較。嫁了人後,努力多生幾個孩子,再將內宅大權牢牢攥在手裡,這才是正事。
娘根本不將唐姨娘他們幾個放在眼裡,她當然有為難過唐姨娘幾個,但是卻從來沒有超過一個宗婦治理家務的權利。
三妹死,是因為她見嫁不成顧旭,所以想不開。唐姨娘與父親相繼離世,是因為接受不了愛女的死,而葉千榮這個庶弟被逐出家門,這的確是哥哥做的……
可她也沒想過葉千榮死。
可是如今卻告訴她,爹爹不是因為思念愛女而病逝,而是……是母親……
葉氏只覺得心中一陣翻江倒海,攪得她反胃。那胃裡,似是燃燒著一團火般,燒得她疼。
喉嚨也火辣辣的,又酸又澀,她再說不出一個字來。
只覺得那團火拚命往外冒,她沒忍住,便吐出一口血來。
「小榕!」顧旭喊了一聲,連忙將人抱起往內室去,順便喊道,「去喊馬大夫過來。」
馬大夫過來替葉榕切了脈后,皺著眉心道:「大爺,大奶奶情況不是太好。」
顧旭人就坐在床邊,他手緊緊攥住妻子的手,聞聲凌厲的眸子立即掃向馬大夫,問:「那要怎麼樣才能讓她好?」
「大奶奶這是心病,急火攻心,這火太旺,燒了五臟六腑。若是不降火,一直任由大奶奶這樣燒下去,怕是……」
「怕是什麼?」顧旭聲音冷辣。
馬大夫忙哆嗦著說:「怕是……怕是一病不起。」
顧旭心中深知,怕是這樣的真相於她來說,已經超出了她所能接受的範圍。
他以為她會很堅強,以為她萬事都可以穩得住,卻沒想到,其實她也是一個女人,她也有脆弱的一面。
顧旭逼迫自己冷靜,沉默良久,才對馬大夫說:「能不能吃些葯?至少讓她退些熱。」
「這個……老夫試試。」馬大夫應著。
葉榕一病不起,顧辰顧靈兄妹兩個,都來青方院侍疾。
吃了些馬大夫開的降火的葯后,葉榕漸漸醒了。
「娘!」見娘親醒了過來,一直坐在床邊的顧靈忙喊顧辰,「哥哥,娘親醒了。」
顧辰也大步走到床邊來。
看到一雙兒女都在身邊,葉榕面前挑了下嘴角,露出一個笑。
「你們來了。」
「娘,我們來了。」顧辰雖則才十歲,卻略顯老成,性子穩重得竟不似一個十歲的孩子,「您感覺如何?」
「娘很好。」葉榕怕兒女擔心自己,盡量沖他們笑,「只是偶然著涼了,喝了葯就好。」
顧靈被母親騙著了,笑了起來。
而顧辰,卻不似妹妹那樣好騙。
小小少年,也不拆穿母親的謊言,只略微低了頭去,面色依舊凝重。
顧靈這兩年都呆在老夫人身邊,性子比從前活潑開朗了很多。
老夫人待孫輩們都特別好,她跟姑姑妹妹們一起玩,覺得比從前呆在母親身邊開心多了。
只不過,顧靈也知道,母親喜歡她規規矩矩的。所以,她見方才有些失態后,忙又認真嚴肅起來。
葉榕卻抬手摸了摸她腦袋,笑著道:「靈姐兒,呆在你曾祖母那邊,每天過得開心嗎?」
「嗯,開心。」顧靈不會撒謊。
葉榕道:「你開心就好,娘喜歡看著你笑。你往後,要多笑笑,這樣才會有更多的人喜歡你。大人們都喜歡活潑討喜會笑的小姑娘,他們不喜歡總板著張臉的。」
「娘也喜歡看你笑,你爹也是。」葉榕咳了兩聲,又說,「以後遇到你爹爹,不必覺得他嚴肅而怕他。他再嚴肅,也是生你養你的父親,你跟他撒嬌,他會竭力對你好的。」
顧靈眨了下眼睛:「娘親,真的嗎?」
「當然真的。」葉榕說,「娘什麼時候騙過你?」
顧靈忽而抱住母親:「娘從來沒有騙過我,那娘也要答應我,快快好起來,好嗎?」
葉榕心裡深知,自己這一病,怕是好不了了。
她自己的身子,自己心裡明白。
再說,母親與哥哥干那些事情,卻瞞著她,都是為了她好。她雖然不知情,但卻不能撇乾淨。
娘親與哥哥瞞著她,是為了她好。
他們都是為了她好的。
若是娘親與哥哥真的逃不過這一劫,她想,她也逃不過。
而且,他們的確是犯了事,她也不想顧家為難。這種事情,牽扯大,也不是顧旭可以一手遮天的。
何況,他夫君那樣的人,耿直中正,根本不會做那種徇私枉法的事情。
走到今天這一步,葉榕覺得,若說這個世上還有什麼留念跟捨不得的,那就是自己這雙兒女了。
兒子她不必擔心,辰哥兒大了,而且從小養在老國公身邊,秉性剛正,繼承了顧家人正直聰慧的一面。再說他是長房嫡孫,只要不是犯了大錯,將來他會有出息的。
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閨女。
她不想她將來再走自己的老路,不想她將來做宗婦,她只想她開開心心的。
「大爺回來了。」
葉氏貼身大丫鬟看到站在門口的顧旭后,忙擦了擦臉上的淚珠,喊了一聲。
顧辰顧靈起身,給顧旭行禮。
顧旭負手邁著穩健的步子往內室走,先讓一雙兒女起身,而後他撩起袍子在床邊坐下,關切問:「今天感覺怎麼樣?」
葉榕撐著身子要坐起來,顧旭拿了軟枕墊在她背後。
葉榕淺笑道:「已經好了很多。」又問,「大爺今天下值似乎早了些。」
顧旭說:「想著早點回來看看你。」
葉榕笑著:「我沒事,他們兩個陪著我呢。」
顧旭望了眼兄妹二人,道:「這些日子你們母親身子不適,也虧得有你們在她身旁陪著。」
顧靈說:「爹爹,孝敬娘親是應該的。」
顧旭贊道:「靈姐兒是好孩子。」
顧靈想著娘親方才說的話,眨巴了下眼睛,開始主動跟父親多說了話。
「那娘親生病了,爹爹可以歇在家裡兩日嗎?知道爹爹軍務忙,可是娘親生病了啊,娘親最需要的不是我跟哥哥,是爹爹。」
顧靈語氣中有些小抱怨。
顧旭不但不怪女兒,反倒是說:「靈姐兒說得對,是爹爹做得不好。」
又對妻子道:「我已經跟陛下請了兩天假,這兩日陪著你。」
顧靈開心拍手說:「太好了!」
顧旭有話要與妻子說,便打發兒女出去。
等兒女離開后,顧旭才說:「馬大夫醫術平庸,你吃了幾日葯也不見多好,我去了一趟祈福堂,請了齊姑娘來。」
葉榕說:「爺有心了。」
只是,她這是心病,大夫醫術再高,也是無濟於事。
「我在床上躺了幾日,身子好了不少。」葉榕思忖著說,「母親與哥哥……是不是已經定罪了?」
顧旭薄唇輕輕抿了,握住妻子手的那雙后,也漸漸用了些力道。
「是。」顧旭望著妻子,目光深邃而堅定,「我做不了什麼。」
葉榕笑:「我知道。」她說,「王子犯法,也得與庶民同罪,何況是母親與哥哥……我只想求大爺一件事情。」
「什麼事情,你說。」
葉榕說:「我想去看看母親與哥哥。」
顧旭道:「可是你的身子……」
葉榕說:「大爺放心,我身子沒事。只是起初知道那個消息的時候,有些受不了,現在將養了些日子,已經沒有大礙了。」
顧旭默了片刻說:「我會去安排,明天等齊姑娘來,先替你看看身子。」
第二日一早,齊明茹便背著藥箱來了榮國公府。
顧旭朝陛下請了兩日假,今兒呆在家裡。
齊明茹給葉氏把了脈后,望了眼葉氏,而後將她手放回去。
顧旭問:「齊姑娘,怎麼樣?」
齊明茹慢條斯理道:「大奶奶的病,不是外,而在內。吃再多的葯,也無用。」
葉榕忙說:「我就說吧?不需要吃藥,只需安安靜靜養著就行。」她握住顧旭手,「我沒事,大爺放心吧。」
齊明茹又望了她一眼。
想了想,還是叮囑說:「憂思成疾,大奶奶凡事還是看開一些好,想多了對身子不好。」
葉榕說:「多謝齊大夫,我一定會的。」
齊明茹站起來道別:「若是沒有別的事情,那我先走了。」
顧旭起身:「我送送齊姑娘。」
顧旭將人送到院門口,又問了一遍:「內子真的無礙?」
齊明茹微嘆息一聲說:「要說無礙也是無礙,可要是有礙也就有礙。顧大爺,凡事還是看你。」
「什麼意思?」顧旭略皺眉。
齊明茹道:「大奶奶得的是心病,心病還需心藥醫。就算顧大爺不能救葉府老夫人與侯爺,多少做些事情寬慰寬慰大奶奶也好。顧大爺,我言盡於此,先告辭了。」
顧旭隨手點了個小廝,吩咐說:「親自送齊姑娘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