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
姚媽媽是弔死在村頭的那棵歪脖子樹上的,一大早村裡有人路過,看到了,就立即告訴了村長。村長見死的人是柳家的奴僕,一邊立即派人去告訴柳家,一邊也立即讓人趕牛車去縣衙門報案。
柳芙一路小跑著到村頭的時候,村頭那棵歪脖子樹下,擠了一堆人。
幾個腰配大刀的捕快,將不相干的村民擋在外面。柳芙說自己是柳家大小姐,捕快才放人進去。
姚媽媽躺在一張涼席上,整個人臉白得嚇人。脖子上一道勒痕烏黑的,眼睛緊閉,頭髮都凍得結了冰。
一個穿著七品縣令官服的年輕男人站在旁邊,正看著另外一個著粗布麻衣的中年男人。見中年男人結束了檢查,將工具一樣樣收回來后,才問:「唐仵作,怎麼樣?有什麼發現。」
姓唐的仵作接過一旁徒弟遞過來的濕巾子擦了擦手,才微駝背回話道:「是淹死的。」
「淹死的?」劉縣令輕蹙眉,又朝躺在涼席上的姚媽媽看了眼,問唐仵作,「那怎麼會弔在這裡?」
唐仵作道:「下官只管驗屍,至於查案……還得大人您來。」
劉縣令沒說話,只暗暗點了點頭。他榜上高中后,被分派到這裡來任縣令一職,上任還沒有多久,這差不多是他遇到的第一樁謀殺案。
既然唐仵作說是先被水溺死,之後又吊在這裡,肯定不可能是自殺了。
「先將人帶回義莊。」劉聰下命令。
蘇氏也在,虧她才從鬼門關繞一圈回來,也敢繼續出來嘚瑟。蘇氏自從來了后,就沒停止過哭,一雙眼睛紅得像是桃子一樣。
「昨兒還好好的呢,想著等今天一早,便送她見官。可是誰又想得到,竟然就死了。」蘇氏哭成了個淚人兒,手搓著帕子抵在胸口,「到底是誰,這麼狠心殺了她,誰跟她這般大的仇怨。」
蘇氏身邊的丫鬟娟兒忙說:「有村民說,瞧見姑爺大半夜出來過。而且,就是朝村頭方向來的。」
蘇氏看向柳芙,秀氣的臉擰成了麻花,痛苦地問:「大小姐,你到底還想怎麼樣?你鬧了這麼一場,到底為的什麼啊?你要是看不慣我,可以直說的。我……」她側仰頭,看向柳重山,「只要老爺一句話,我立即收拾東西離開柳家。只是,希望老爺日後可以護著些柏哥兒,畢竟柏哥兒還小,不懂事。」
柳芙哼哼道:「姨娘身子好利索了?這才撿回的一條命,可別再這樣造作沒了。你要是再鬧這麼一出來,爹爹那麼疼你,可是要心疼的哦。」又嘆息,兀自感傷起來,「我就沒你這麼好的命了,那回我被害落水,險些死掉,也不見爹爹多疼啊。」
「說不定當時我死了,也就死了。爹爹傷心一兩天,有兒子抱著,有姨娘哄著,哪還會記得我這個大女兒啊。可憐我娘跟我妹,沒了依靠,只能任人宰割。」
柳重山微垂頭,一言不發。
蘇氏便不再說話,只默默淌淚。
捕快拿了擔架來,已經將姚媽媽抬到了擔架上。劉聰看向顧晏問:「你還有什麼說的?」
「小民無話可說。」顧晏不卑不亢。
立即有人低低說著悄悄話:「這麼說,就真的是柳家的姑爺殺人了?」
另外也有人附和著:「應該是他沒錯了,他沒否認。再說,我聽說昨天晚上,柳家鬧了一樁大事。說是前段日子,這個姚婆子害了柳家大小姐。這不,新姑爺疼媳婦,一怒之下,就將人殺了。」
「都吃飽了撐的嗎?」柳芙轉身怒視那些嚼舌根的人,一張粉白的臉板著,倒真有些威嚴在,「凡事講究的是證據,現在一點證據都沒有,只說有人看見是我夫君,就想安一個莫須有的罪名了?我告訴你們,想害我們,門都沒有。別回頭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一邊哭去吧。」
說罷,柳芙看向劉聰,據理力爭道:「劉大人是聰明人,應該知道的,因為給妻子出口氣而動手殺人,這是蠢貨才會做的事情。明明知道今天就要將人送衙門了,還半夜殺人,不是多此一舉嗎?」頓了頓,柳芙輕扯唇瓣,竟然露出笑來,轉身看向蘇氏道,「姨娘,也有可能是你怕姚媽媽去了衙門會揭發你的罪行,你才動手殺人滅口的。若說殺人動機的話,蘇姨娘你也有。」
蘇氏倒是不怕這個的,她鄭重道:「大小姐說得對,我也有。不過,老爺一整夜都陪在我身邊,我又怎麼殺人呢?」
「你當然不會親自動手嘍。」柳芙說,「或許,有人幫你。」
蘇氏嚴肅說:「大小姐,你可以懷疑我,但是卻不能給我安一個莫須有的罪名。劉大人,姚媽媽死得冤枉,她生前是我的人,如果有什麼需要的話,我一定竭力配合大人的調查。」
「多謝。」劉聰點頭。
蘇氏望向顧晏問:「大小姐一直說姑爺冤枉,那麼我很想知道,姑爺大半夜不睡覺,出來做什麼?難道,在這村裡有什麼人,你是認識的?半夜出來會見朋友的?」
顧晏眉眼冷清,語氣清淡疏離:「此事與你無關,無需廢話。」言罷,看向劉聰,「劉大人,請吧。」
他伸出雙手來,示意劉聰拷上他。
「夫君!」柳芙著急,暗中使勁扯他袖子,奈何顧晏無動於衷。
柳芙說:「昨天半夜那個人不是我夫君,我們一整晚都睡在一起,我可以給他作證。」
劉聰道:「柳大小姐,你可知道,做偽證是要下大獄挨板子的。」
一聽說要挨板子,柳芙立即嚇得閉了嘴,下意識又要摸屁股。不過,礙著這麼多人在場,她到底沒做出那麼不雅觀的事情來。
柳芙臉上驚恐畏懼的表情,一一都落在了顧晏眼裡,顧晏便也想起曾經命人打過她板子的事情。
想必,那件事情是真的嚇到她了。
不過,不打不長記性,實則該打。她膽子是越來越大,竟然敢大鬧京兆府府衙,再不治治她、搓搓她的銳氣,一來干擾他辦案,二來,將來吃虧的人也是她。
貴京城城內,魚龍混雜,她不過一介商戶女,誰給她的資本胡來的?別說是嬴皇后一黨人,就是隨隨便便一個三流勛貴,捏死她就跟捏死一隻螞蟻一樣容易。
當然,若真是實打實的二十板子,她早小命不保了,又怎麼會養個把月就又能活蹦亂跳。
顧晏雙手已經被拷上,柳芙還是拽著他袖子,都快哭了:「夫君!」
「清者自清,我相信劉大人。」
劉聰給顧晏遞了個眼神,顧晏暗暗頷首,彼此彼此心領神會。顧晏於此處,一來是配合劉聰,讓他暫時堵住百姓之口。二來,他半夜到底去了哪裡,也是的確不便透露半字。
去牢里暫時呆兩天,對他來說,不算什麼。
郭氏臉煞白,走到女兒身邊:「芙姐兒,咱們先回去再想辦法,好不好?你別擔心,女婿都說了,清者自清,肯定沒殺人。而且,劉縣令是清官,他不會亂判案的。」
柳芙其實心裡並不是太怕,畢竟顧家背景硬,就算暫時落魄,但至少老夫人的大長公主身份擺在那裡。若真的出事,老夫人肯定第一個衝出來護人。
再說,顧晏是什麼人?怎麼可能會有人隨隨便便就給他安一個罪名。這種事情傳出去,他以後還混不混了?
柳芙只是心中疑惑,姚媽媽到底誰殺的?
她覺得,此事肯定跟蘇氏脫不了干係,可偏蘇氏又有不在場的證據。那麼,會不會蘇氏早在府外結識了什麼厲害的人?眼下見蘇氏要遭難,便幫她殺了姚媽媽滅口,順便再嫁禍給顧晏。
真是好手法啊,一石二鳥。
*
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柳重山也沒心情再留在鄉下吃酒,立即帶著一家人打道回府。
回了縣城后,柳重山便立即喊人來,讓他去衙門打探消息。
至於柳芙,沒跟著回娘家,直接帶著自己的兩個丫鬟回了顧宅。人才進屋裡,坐在屋檐下擇菜的宋氏瞧見了,忙丟下手裡的菜來,跑到柳芙身邊問:「回來得挺早的呀,這才過晌午呢。」
柳芙便問:「三嫂,祖母歇下了嗎?」
宋氏見柳芙臉色很難看,一下子有些慌了神:「祖母歇下了,出了什麼事情?」
柳芙在院兒里來迴轉著,倒也沒瞞著宋氏。
「夫君被劉縣令抓了,現在人在衙門裡。」
「你說什麼?」宋氏膽子小,嚇得花容失色,一雙眼睛也瞬間黯然失色起來,只喃喃說,「怎麼會……這怎麼會……」又一把抓住柳芙,「芙兒,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這個說來話長。」柳芙只著急見老夫人,一時間,倒是沒心思跟宋氏說緣由。
瑛婆從上房出來,道:「老夫人問,可是四爺四奶奶回來了?」
柳芙忙迎過去問:「祖母醒了?」
瑛婆道:「老太太壓根沒睡得著,說是心裡悶得慌。四奶奶,您臉色不好,可是出了事情?」
柳芙說:「瑛婆,我想見祖母,有很著急的事情。」
瑛婆見柳芙表情嚴肅,定定望了她有一會兒,又見自家四爺沒在,心下有些明白過來出了什麼事,忙說:「你進來。」
顧老夫人抱著個湯婆子坐在炕上,柳芙一進屋去,就跪在老夫人跟前。
老夫人問:「怎麼了這是?」
「祖母,夫君被抓了。」柳芙手緊緊攥住老夫人的袖子,仰著腦袋,眼裡還有些淚光。
「怎麼回事?」
柳芙便將事情從頭到尾一五一十全部都說了,當然,顧晏大半夜是因為想睡她沒睡到才跑出去,這個最根本的原因,她沒說。
老夫人畢竟是經過事情的,聽后,倒是也沒怎麼著急。
自己孫子的性子,她是知道的。殺人這種事情,他萬萬不可能去做。再說,劉聰那孩子是舊識,就算暫時將人押下了,過不了幾天,也就會給放了。
「來,起來。」老夫人彎腰,親自扶起孫媳婦來,「好孩子,別哭,沒事的。澄之的性子我了解,他是肯定不會殺人的。所謂清者自清,他沒做過那樣的事情,便不可能獲罪。」
「可是事情是因我而起的,就算遲早會放了人,可是吃牢飯總歸很苦的。祖母,我明天打算帶點熱飯熱菜去牢里,看看他。順便也告訴他,他會沒事的。」
「也好。」顧老夫人點頭,想了想,又道,「我跟你一起去。」
她有些日子沒見著劉聰那孩子了,平時因為顧忌著彼此的關係,不敢多接觸。這回,恰好是一個機會。
*
而柳府那邊,柳重山派出去的人也很快帶回了消息,說是縣衙暫時沒有開審。
柳重山自是不信這個女婿會殺人,所以,他會動用自己的一切關係,將人儘快從大牢里撈出來。柳重山心中也很疑惑,那個姚媽媽,到底會是誰殺死的?
姚媽媽一死,無論如何,柳重山是真的不敢再多留姚管家在家一天。姚媽媽是死在明秀村的,而且事情的起因,也的確是因為芙姐兒。
姚管家跟姚媽媽是夫妻,心裡不可能沒有一點怨氣。若是繼續留他在府上,再讓他掌府中大小事的權,遲早得出事。
想明白這一點后,柳重山立即讓小廝喊了義子秦忠進府,吩咐他去購置宅子,他要儘快接荷姐兒夫妻進城來。
消息傳到蘇氏那邊,蘇氏狠狠摔了好些東西。董綉春安安靜靜站在一旁,一聲不敢吭。
「柳芙!柳芙!」她恨得咬牙切齒,表情猙獰,「臭丫頭,遲早該死。」
自從臭丫頭撿回來一條命后,她是被逼得一退再退。若不是她豁得出去敢拿命去賭,怕是現在,早被死丫頭連根拔起了。
可就算她冒死一搏,現在也是元氣大傷。
她輕輕鬆鬆就要走了本該屬於她的兩間鋪面,之後,又是拔了她在府里的得力助手,改添成自己的人。接下來,她是不是就要插手柳家的生意了?
蘇氏正想到這裡,便有一個老婆子匆匆跑進來彙報說:「蘇太太,奴婢剛剛得到消息,說是老爺喊了秦公子進府來,奴婢聽奉茶的丫頭說,好像在談讓大小姐管家裡生意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