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9
柳芙匆匆去了老太太那裡一趟,說明了情況。等齊明茹背著藥箱過來的時候,門外馬車也已經安排好了。
蓉姐兒扯著姐姐裙子不讓走,哭鼻子:「我也要去,我也要去舅舅家。」
大花村離富陽縣稍微有些遠,趕馬車去的話,也得一個多時辰呢。再說這是急事,又不是走親串友,帶著妹妹去的話,一路上不方便。
再說看著天色,怕是等到外婆家的時候,天都要黑了。
晚上冷,柳芙還怕凍著妹妹呢。
「蓉姐兒乖,跟你三姐呆在家裡。等下回咱們再一起去看外婆,好不好?」柳芙一邊勸著,一邊吩咐家丁套馬準備走。
蓉姐兒見求姐姐無望,便來求娘。
「娘,好娘親,你最疼蓉兒了。帶我去,帶我去嘛,好不好?」蓉姐兒哭哭啼啼的。
郭氏捨不得小女兒,有些猶豫起來。那邊,柳芙道:「爹爹不在,咱們娘兒幾個上路總歸有些危險。蓉姐兒太小了,這次不能去,下回再說。」
柳芙表情嚴肅態度堅決,蓉姐兒見狀,只哭著往回跑。
「我再也不要理你了,姐姐再也不愛我了。」蓉姐兒一邊跑著一邊大哭。
小丫頭跑得急,踉蹌著就摔倒了。她也不爬起來,只是哭得更凶,順便等著娘或者姐姐來扶她、來哄她。
但是等了會兒也不見人來,她悄悄扭著腦袋回頭看,見馬車已經離開了,她反而不哭了。
自己乖乖爬起來,鼓著張粉嫩的小臉,眼睛瞪得圓溜溜的。
她雙手環抱著,小嘴嘀嘀咕咕說:「臭柳芙,臭姐姐,我決定這回真的不理你了。」
柳芽走了來,貓著腰湊到堂妹跟前。
「你嘀嘀咕咕的,在說什麼呢?」
蓉姐兒也不想理堂姐,剛剛堂姐可沒幫自己說話呢。
蓉姐兒氣呼呼邁著小短腿,往芙蓉閣去,只說:「我也不要跟你說話,你跟姐姐是一夥的,你們都欺負我。」
柳芽委屈:「是你姐不帶你去你舅家的,關我什麼事啊?」
「那你也不幫我說話。」蓉姐兒說,「你要是幫我說話,姐姐指定就帶我去了。」
柳芽也不逗她了,只認真說:「你別怪二姐,這回是出了點事情。伯母跟二姐又不是去玩的,你舅舅傷了腿了。你沒瞧見,她們都帶著明茹姐去了嗎?」
蓉姐兒說:「那我也想看看舅舅去,舅舅對我可好了。」
「想去什麼時候都可以去,也不差這一會兒吧?你聽三姐的沒錯,三姐什麼時候騙過你?」
蓉姐兒哼:「你騙我的還少了。」
蓉姐兒說完就跑,柳芽氣,追著她跑。
蓉姐兒到底是小孩子,見有人跟她鬧跟她玩兒,她立即就開心了。
*
柳芙幾個到村裡的時候,天剛擦黑。
村裡家家戶戶都在生火做晚飯,煙囪里冒著煙。恰好馬車路過姚家大院的時候,郭氏伸手撩開了馬車側面的布帘子來。
看到姚家院子門口拴著一匹馬,郭氏愣了愣。
她忽然想到了姚家大哥姚荃江來。
當年朝廷打仗,要徵兵。本來該是姚家二哥去的,只是當時臨走的時候,姚二哥忽然大病,姚大哥捨不得弟弟,就索性咬了牙代弟弟去了。
姚二哥生得壯實,上了戰場,是個能扛槍衝鋒陷陣的。
可姚大哥不是。
姚大哥從小就進私塾念書,姚家伯伯和伯娘,是要栽培他走仕途的。姚大哥自己也爭氣,書念得很好。人也好,總文質彬彬的,每回看自己的時候,眼裡都充滿溫柔。
當時村裡跟她差不多大的女孩子,比她好看的也有的,可姚大哥就相中了她,託了人來家裡說親。
她那時候就覺得自己好幸福,遇到了這麼好的一個男人。
可是天妒英才,姚大哥這麼好的男人,老天爺就將他收走了。
果真是她痴心妄想了,配不上姚大哥。
馬車早已經離開了姚家,郭氏卻陷入了回憶中。看到那匹馬,她就想起那天的情形來。
有位官爺騎著馬來村裡,同時也帶了姚大哥戰死沙場的消息。
郭氏心裡一陣酸痛難受,忍不住,就哭了起來。
「娘,怎麼了?」柳芙嚇著了,以為娘是怕舅舅出事才哭的,忙幫忙輕拍著後背勸說,「有明茹在,娘您別擔心,舅舅指定不會出事的。」
齊明茹也說:「嬸娘,芙姐姐說得對。你放心,我一定替郭家舅舅治好腿。」
其實自從決定嫁給柳重山,郭氏就將屬於姚荃江的那段記憶封存了。這些年來,她努力不去想以前,也努力做一個溫柔賢惠的好妻子,相夫教子,平淡一生。
可近來發生的一連串事情,也實在是叫她寒心。
這會兒子又路過姚家門口,看到那匹馬,想到從前來,她少不得要傷心難過。
郭氏極力忍著說:「沒事,我沒事。」
馬車在郭家門前停下,家丁跳下車去,抬手敲了敲門。
來開門的,是郭雪山的兒子少壯。
郭少壯見是自己姑姑跟表姐,忙將門大開,請著進去說:「姑姑可算來了,爹爹的腿傷,怕是有些嚴重。」一邊絮叨著,一邊請著人往屋裡去,「那天爹爹上山的時候不小心摔下來,被利器割破了腿。本來以為只是尋常的傷,倒沒在意,照例去村西頭的郎中叔叔家取了點葯敷。」
說著話的功夫,幾人已經一併進了堂屋,少壯又請著幾人往西邊的屋子去。
「敷了葯不管事,爹爹的腿開始腐爛。姑姑您瞧,現在成這樣了。」
郭雪山的媳婦梅氏見著姑姐,忙起身讓她去床邊坐。她則擰著個帕子來,擦臉上的眼淚。
梅氏哭哭啼啼的:「大姐,夫君的腿,不會廢了吧?」
郭雪山卧在床上,左邊的褲管折了上去,露出小腿肚來。利器傷到的地方正是小腿,而此刻,郭雪山的小腿烏黑一大塊,隱隱還有腥臭的腐肉味,明顯開始腐爛。
郭老太太也十分擔心兒子,她就這麼一個兒子。
但是老太太還算沉得住氣,對兒媳婦說:「你別胡說,你姑姐請了大夫來,雪山不會有事。」
齊明茹坐在床邊去,認真研究了一番。最後,她從藥箱里取出銀針來,在腐肉處扎了下。
再取出銀針來,銀針針尖兒處黑了一大截。
「這……這是怎麼回事?」老太太這回也嚇著了。
「傷口有毒。」齊明茹認真嚴肅,倒是一點都不慌亂。
她家就是開醫館的,她從小就跟著家裡母親兄長學醫。又出去遊歷過,這樣的情況,見過不少。
齊明茹讓梅氏母子去打涼水跟拿毛巾來,她則取出一柄尖刀,看向郭雪山說:「郭家舅舅,我現在要把你腿上這塊爛肉剜出來。會很疼,你需要忍一忍。」
郭雪山嚇著了:「割肉?」
老太太也說:「明茹,這……這割肉……會不會太殘忍了?」
齊明茹說:「這爛肉割下來,會重新長出來。但是如果現在不割,過兩天,廢的就是整條腿。到時候若是不把腿給鋸掉,連命都能沒了。」
「明茹,別說了。」柳芙做主,「舅舅你忍著些,明茹,動手吧。」
「毛巾呢?」齊明茹喊。
梅氏已經嚇得滿臉是汗,立即顫著手將毛巾送了過去,齊明茹沒接,只道:「塞進舅舅嘴裡。」
「啊?」梅氏愣住。
「塞啊。」齊明茹舉著尖刀。
梅氏望向自己婆母,見老人家沖她點頭了,她才哆哆嗦嗦往丈夫嘴裡塞毛巾。
「芙姐姐留下就行,你們都先出去。」
郭老太太看了看齊明茹,猶豫著還是說:「明茹,要不要請你娘……」
「相信明茹吧。」柳芙知道事關重大,刻不容緩,忙將人都往外推,「舅舅的腿重要,都別再猶豫了。」
郭老太太被外孫女推到了外面堂屋來,門「啪嗒」一聲關上。
老太太十分擔心。
「娘就你弟弟這麼一個兒子,他要是真有個三長兩短的,叫娘怎麼活。」
郭氏說:「明茹的醫術,我是相信的。既然她說沒問題,那就沒問題的。娘,您別擔心了,來,坐下來好好休息休息,再喝點熱水吧。」
梅氏已經倒了水來。
一杯遞給自己婆母,一杯遞給郭氏。
老太太望著女兒,問:「你跟女婿最近怎麼樣?那個蘇姨娘,女婿真的就這樣忘了?」
郭氏低著頭,久久沒出聲來。
梅氏坐在老太太另外一邊,見自己姑姐沉默,她則說:「我前兒還看見那個蘇彤了,她現在帶著她的那個女兒住在老蘇家。董家村來人去過蘇家,好像是想讓蘇彤回去。不過,蘇家不放人,說什麼……他們閨女早就不是董家的媳婦了,現在生是柳家的人,死是柳家的鬼。」
「說姐夫……遲早會再接她回去的。」
「呸!臭不要臉的,她想得美。」
老太太心裡也挺不是滋味兒的,要說她這個女婿,不論是對自己閨女,還是對他們郭家,都好得沒話說。
要不是有他這個姐夫在,雪山也不能一直有錢念書。
他們郭家,往上數幾代,何曾出過讀書人?
雪山前兩年中了秀才,這兩年一直心無旁騖在讀書。也打算好,今年秋天便下場考舉人去。
若是中了舉,可是光耀門楣的事情。
要說這個女婿是千好萬好的,自己閨女沒能生齣兒子來,柳家家大業大,需要子嗣繼承家業,原他納個小妾也無妨。可偏偏……卻是納了一個厲害的小妾。
自己女兒說好聽了,是老實。說得不好聽,就是笨。
那個小妾有本事,生下兒子后不久,竟然就跟女兒平起平坐起來。柳家的事情,她里裡外外都干預,倒是把自己閨女這個正經太太給架空了。
若女婿對她無心還好說,可如今心都是偏著的,可憐的,就只有自己女兒了。
老太太忽然又想到姚家的大郎姚荃江來,不由得搖頭嘆息,只覺得是造化弄人。
「娘,女兒剛剛來的時候,看到姚家門前拴著一匹馬,可是出了什麼事情?」郭氏沒忍住,還是問了。
老太太說:「你如今早跟姚家沒什麼關係了,還關心那些做什麼?」
梅氏忍不住要說話,老太太眼神制止了,梅氏便閉了嘴。
就在剛剛傍晚的時候,姚荃江回來了。他如今身份不同,轟動了整個村子。
就算瞞得了一時,也不能再一直瞞下去。
這件事情,女兒總歸是要知道的。
好不易過了自己安穩的日子,早忘了那個人。現在突然告訴她說,其實荃江一直沒死,她得多難受?
而且當年荃江找過女婿,女婿一直都瞞著。
若是叫她曉得女婿其實騙了她,依著她那耿直的性子,少不得得一直往死胡同里鑽。最後,非得鑽得一拍兩散才能作罷。
堂屋裡正安靜,郭少壯跑著進來說:「姑父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