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
柳重山從外面回去,聽家丁說岳家出了事,妻子跟女兒已經帶著隔壁的齊小姐先過去了。柳重山擔心,連坐下來喝口茶潤嗓子的功夫都沒有,立即安排人備馬,他是騎馬過來的。
一路趕著來,風塵僕僕。
「出了什麼事?」柳重山氣息尚未喘勻。
郭氏沒想到丈夫會來,或者說,她沒想到丈夫能來得這麼快。
她以為,就算他晚上回家後知道了消息,也得明兒才能到呢。
郭氏望著丈夫,見他行色匆匆,一臉急切的樣子,她就知道他是著急趕來的。
郭氏心裡一暖,立即走過去說:「雪山腿受傷了,屋裡明茹在幫忙治療呢。」
話音才落,就聽西屋傳來「啊」的一聲慘叫。
慘叫聲有些悶悶的,但是穿透力卻極強。
堂屋中的幾人相互看了眼,而後不約而同往西屋去。
齊明茹已經將郭雪山腿上的腐肉割了下來,郭氏等人進去的時候,齊明茹正在包紮傷口。
因為疼痛,郭雪山已經暈了過去。
梅氏見丈夫沒了反應,又哭起來:「夫君這是怎麼了?」
柳芙安慰說:「舅母別擔心,舅舅已經沒事了。明茹幫他上了葯,現在正在包紮傷口,在家休養些日子,記得按時吃藥換藥,會慢慢好的。」
梅氏聽如此說,心裡稍稍鬆了口氣。
齊明茹包紮好傷口后,卻將剜下來的那塊爛肉用布包了起來,放進了藥箱。
「這個……你帶走做什麼?」梅氏聞著那味兒,都覺得噁心。
一邊問,一邊抬起袖子來,半掩著口鼻。
齊明茹道:「我一時半會也看不出舅舅的腿是中了什麼毒,所以,想帶回去研究下。回頭有了結果,我會跟芙姐姐說的。」
梅氏忽而一臉擔憂:「齊姑娘,這好端端的,雪山怎麼會傷口有毒呢?那天他回來,就是半道上摔了一跤,小腿破了。這怎麼會……」
梅氏百思不得其解。
「這個問題,我回答不了你。我是大夫,不是衙門裡的捕快。舅母若是心中有什麼懷疑,大可以去報案。」
說話的這會兒功夫,齊明茹已經收拾妥當。
老太太望著女婿,擔心地說:「這不會是誰想害我們雪山吧?也不該啊。我們雪山最是老實了,從不跟人結怨,這會是誰?這樣害他。」
柳重山皺眉,因為他也不清楚。
室內安靜了會兒,柳重山看向齊明茹道:「具體需要注意些什麼?」
「舅舅的傷勢比較嚴重,沒個三五個月,養不好。一會兒我寫個方子,內服外敷的葯都會寫清楚,你們平時幫忙換藥的時候,需要留心些。」
說罷,郭少壯已經拿了紙筆來,齊明茹伏在案邊寫了藥方。
天色已經晚了,此番趕回去不方便,老太太便留客說:「一會兒吃了飯,晚上就在這裡歇下,明兒再走。」
郭家一家正坐在堂屋吃飯,隔壁的汪家嬸子忽然沖屋裡喊了兩聲后,自己推門走了進來。她手裡拎著份禮物,直接沖郭老太太說:「姚家大郎回來了,姚家嫂子高興,準備了禮物,全村都有。你一直沒去,我去道喜的時候,就順便把你們家的那份也給帶來了……」
話說到一半,似乎才隱隱覺得氣氛不對勁,汪嬸眼珠子轉了一圈,最後目光落在郭氏臉上。
她忽然反應過來,這郭家的大姑娘跟那姚家大郎,曾經……
「那個,東西我放這裡了,家裡還有事兒,我先走了。」
「嬸嬸你等等。」郭氏站起來,「你剛剛說什麼?」
「我沒說什麼啊?我說什麼了嗎?呵呵呵……」汪嬸搓搓手,笑容也有些僵硬,「你們吃好喝好,我回家了。」
郭氏還要追,想問個究竟。見汪嬸跑了,她也想追出去。
郭老太太喊住了人道:「別追了,有什麼話,你直接問娘。」
「娘,剛剛嬸子的話是什麼意思?」郭氏此刻覺得自己像是在做夢,她又夢到姚大哥回來了。
這樣離奇的夢,她都不知道做了多少回。
只是她清楚,這回不是夢。
郭老太太朝女婿柳重山那望了眼,忽而嘆息一聲,擱下碗筷來。
「瓊花,你隨娘進屋來。」
柳重山說:「岳母,還是讓小婿來跟娘子說吧。」
「你也知道?」郭氏驚訝,嘴巴微張,半天合不起來,她又看向梅氏,見她也目光躲躲閃閃的,她忽而明白了。
原來所有人都知道,就她一個被蒙在鼓裡,就她不知道。
「為什麼?」郭氏忍不住,哭了起來。
柳芙跟齊明茹是小輩,當年的事情,她們倆肯定是不知道的。不過,兩人都不笨,聽著話里話外的意思,差不多也猜到了怎麼回事。
「娘,你先別難過,聽爹爹怎麼說吧。」柳芙給母親拍背順氣。
郭老太太道:「差不多也吃完了,芙姐兒跟明茹還有少壯,你們各自回屋歇著去。雪山媳婦,你去洗碗。」
「是,娘。」梅氏知道出大事了,巴不得走呢。
柳芙不想離開,但她見事態嚴重,且又是長輩的事情,她不好插手。想了想,便還是與齊明茹一道走了。
堂屋只剩下三個人後,柳重山對妻子坦白。
「芙姐兒四歲那年,他回來了。找過我,讓我好好待你。」柳重山緊緊握住妻子的手,滿臉愧疚,「是我自私,怕告訴你后你會不管不顧跟著他走,所以,我自作主張,將此事瞞了下來。岳母不想瞞你,是我求著她老人家的。」
郭老太太嘆了口氣說:「就算當年重山不來找我說這個事情,我也會瞞著你的。瓊花你要記住,你已經為人婦、為人母了。」
郭氏忽然間得知這個消息,她有些接受不了。
再加上母親丈夫都合夥欺騙自己多年,她一時間繞不過彎來,就有些崩潰了。
見妻子痛苦,柳重山心中更是不好受。
他走過去:「瓊花,是我對不起你。你想打我,還是罵我,我都心甘情願。」
「你們都騙我,都瞞著我。」郭氏不是潑辣的性子,遇事只會哭,她也不會對丈夫怎麼樣。
郭老太太道:「瓊花,娘也明白你此刻的心情。不過,你哭一哭發泄一下就好,回頭別傷了心才好。總之這件事情,重山沒錯。」
「誰都沒錯,錯只錯在……造化弄人。」
「你怪重山瞞了你,但你也想想,他回來的時候,小芙都能滿地跑了。讓你知道他還活著,又能如何?倒不如讓你徹底忘記他。而且,如今他也有四十了,不可能沒娶妻生子。」
「娘!」郭氏撲進母親懷裡。
她只是覺得難過,好好哭了一場后,好了些。
柳重山望著妻子,欲言又止,最後還是說:「你們也有好些年沒見了,如果想見,我帶你去姚家。他現在是軍人,這次回來怕是呆的時間不長。」
郭氏猶豫,她想去見一見,但又怕這樣不好。
「去吧。」郭老太太沒有反對,「都二十年過去了,還有什麼放不下的?你們都不年輕了,如今小芙都嫁了人,凡事攤開了說,也就沒什麼好藏著掖著的。」
「那小婿便帶娘子去一趟姚家。」柳重山跟老太太告了別,帶著妻子走了。
*
此刻的姚家,院里院外,都燈火通明。
姚荃江在外十多年,自是立了不少戰功。那次回來后再離開,他去了南邊,之後便一直呆在南鏡之地。
在南鏡的時候,與顧家兄弟一起並肩作戰。這回能回來,也是託了顧家的福。
姚荃江是儒將,有一副三寸不爛之舌。
縱然當年是俊秀儒雅的書生,但是沙場磨礪了二十年了,如今再溫厚俊雅,身上少不得也要添些凌厲之氣。
姚荃江坐著與母親說話,姚家的宗親,也都在。
出了這麼個大人物,姚家宗親也都高興。想來混個好感,萬一以後有事情求到他呢?
「娘,大哥,柳老爺跟柳太太來了。」姚二郎匆匆跑進堂屋后,說了這麼一句。
「哪個柳老爺?」姚家老太太問了一句,顯然是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
但是姚荃江卻反應過來了,他微垂著眼眸,手無意識摩挲著茶杯杯壁,靜默了會兒,才對弟弟說:「既然是柳老爺跟柳太太來了,還不快去請進來。」
「好,我這就去。」姚二郎得了哥哥的准后,轉身就匆匆跑了出去。
柳重山夫妻攜手並肩走進來,姚太太已經以「太晚了」為由,將那些宗親都打發走了。
姚荃江與自己母親一併坐在上位,看著不動聲色,其實手上的一些無意識的小動作,早已將他出賣。
郭氏踏進姚家堂屋,目光只朝上位那麼一掃,當瞧見了坐在那裡的那個人后,她心中一酸,又是紅了眼圈來。
姚荃江目光重重在她臉上掠了一下,艱難挪開,繼而強裝著鎮定跟柳重山打招呼。
「柳老闆怎麼得空過來?」
他聲音一如既往輕柔,溫潤。
只是,再不是當年二十左右的年輕小夥子。聲音雖輕,卻也透著些粗糲滄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