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前院花廳里,胡媽媽站在大廳中,賴著不肯走。她聽說大小姐要帶著她去姑爺家,心裡一百個不樂意,故而扭扭捏捏的。
「老爺,可是奴婢做錯了什麼事情?這要打發奴婢出府。」胡媽媽萬分委屈,「若真是奴婢做錯了事情,老爺請責罰就是了。只是,奴婢在府上呆慣了的,這驟然離開,總歸捨不得。」
柳重山剛要說話,柳芙便笑盈盈道:「胡媽媽是咱府里的老人了,別說是沒做錯什麼事情,就算做錯了,念著舊情,也不會對您老怎麼樣。媽媽且放心吧,不會真讓您一輩子都跟著我。」
「是這樣的,顧家老夫人上了年歲,近來胃口不大好。媽媽您有一手的好廚藝,我就想著,能不能委屈媽媽跟我去一趟顧家。時間不會很長,最多到除夕,也就讓媽媽回來了。」
柳芙態度十分好,倒是叫胡媽媽聽得愣住了。
正愣神的功夫,外面蘇氏蓮步款款走了進來。胡媽媽見蘇氏來了,一下子看到了希望似的,兩眼冒光。
柳芙抿了口茶,目光沉甸甸的,似笑非笑。
她倒是也不著急走,腰背挺直了些,竟有些看好戲的心思。
蘇氏笑著朝顧晏福了下身子,這才走到柳重山身邊去,有些嗔怪道:「老爺,姑爺來了,您怎麼也不告訴我一聲。讓我匆匆趕來,好生失禮。」
柳重山道:「聽說你病了,便沒派人去打攪你。怎麼起來了?」
「我哪裡有什麼病,就是近來累著了,不礙事。」蘇氏在柳重山旁邊坐下,目光流轉間,盡顯算計,「芙姐兒,好好跟姑爺過日子。若是再受了什麼委屈,你回來,姨娘替你做主。」
蘇氏這話,明顯是有些挑撥的意思了。當著顧晏的面,說什麼委屈不委屈的,不擺明是說柳芙在她跟前說過自己夫君的不是嗎?
看似關懷,實則挑撥,當真毒婦也。
「姨娘您說什麼呢?我何曾受了委屈?」柳芙擱下茶盞,端坐,眼珠子朝顧晏方向瞟了下,然後梗著脖子開始表忠心,「我跟夫君好著呢,他出門在外的時候,我天天想著念著。夫妻間拌嘴,那也是情趣。都說『打是親罵是愛,不打不罵是禍害』,小吵小鬧,還更能增進夫妻感情呢。」
「夫君,您說是不是?」柳芙獻出一個燦爛的笑臉。
顧晏抬眸睇了她一眼,眉眼冷清,只道:「時間不早了。」
柳芙便特別賢惠的站起身子來,挨了過去,主動去牽住他暖和的大手,搖啊搖:「那走吧,以後咱家都聽你的。」轉身看向胡媽媽,「媽媽跟著。」
蘇氏心裡冒火,忙問:「怎麼?胡媽媽也跟著?」
柳重山道:「親家老太太胃口不太好,芙兒帶著胡媽媽去住幾天,也算是盡點孝心。」
蘇氏臉上笑容僵硬得難看:「芙姐兒孝順,原我不該拒絕的。只不過,柏哥兒吃慣了胡媽媽做的菜,現兒媽媽走了,怕是柏哥兒會……」
「柏哥兒最懂事了,他要是知道,肯定會同意。」蘇氏話沒說完,便被柳芙打斷了,「再說,小孩子家還小,不能總這麼挑食,挑食容易營養不良。柏哥兒不懂這些,姨娘怎麼也不懂?還由著他。」
蘇氏臉上笑容僵得有些發麻:「怎麼非得是胡媽媽?大廚房裡,不是好幾個廚娘。」
柳芙反問:「是啊,大廚房裡好些大廚跟廚娘,怎麼姨娘就非得要留下胡媽媽?」
胡媽媽:「……」怪我做菜太好嘍?
蘇氏還不肯死心:「要不讓趙大廚跟著去吧,趙大廚的廚藝,可比胡媽媽好很多。而且,在府上的資歷也老,做出來的菜,想必是更能合顧家老太太的胃口。」
「多謝姨娘費心,不過不必了。」柳芙堅持,「胡媽媽就很好。」
蘇氏牙齒打顫,卻有些無可奈何,她盯著胡媽媽眼睛看,說:「胡媽媽,既然大小姐賞識你,那你便好好跟去伺候。且記住了,一定要多做事少說話,別惹大小姐不開心。」
胡媽媽知道蘇太太這是在敲打自己,忙說:「奴婢省得。」
柳重山跟蘇氏送柳芙夫妻、主僕到門口,郭氏帶著蓉姐兒也趕了來。
蓉姐兒拉著姐姐手,捨不得:「姐姐,你什麼時候再回來?」
郭氏嗔她:「小孩子,不許亂說話。」
只有女兒女婿感情不好,女兒才會回娘家來,她可不希望這樣。
蓉姐兒耷拉著腦袋,有些蔫兒。
柳芙俯身來,捏她圓臉兒:「臘月十六是麥哥兒滿周酒,到時候咱們一起去啊。」
「臘月十六?」蓉姐兒掰著手指頭數,眼睛賊亮,「那還有不到十天!」
「對啊。」柳芙說,「所以,咱們很快就可以見面嘍。」
蓉姐兒扭扭小身子,一下子就眉開眼笑起來。
「姐姐跟姐夫要好好的。」蓉姐兒小大人似的,皺著臉說,「可不能再鬧脾氣了啊,再鬧脾氣,蓉兒可得傷心了。」
說罷,將兩人手放在一起,讓他們十指相扣住:「你們是夫妻,大手牽著小手,這樣才好。」
柳芙嘿嘿笑,「吧唧」親妹妹一口:「在家好好照顧娘。」
「我知道。」蓉姐兒眨眨眼。
柳芙轉身,笑眯眯望著顧晏,一臉自豪:「我知道的,夫君是想抱我上馬車去。」
顧晏如點漆般通透的黑眸,直直盯著柳芙看,肅容冷漠。無需吐出一個字,無形的威嚴便嚇得柳芙自己麻溜鑽進車裡。
彷彿只要對上那雙眼睛,她就又要挨板子似的。
她覺得自己完了,那頓板子打得她真的有了心理陰影。往後還得朝夕相對,可怎麼是好?
不過柳芙又覺得,自己好歹多活了那四年,比起他來,有些前瞻性。他是打過自己,可現在的他,還不是四年後的他啊,她不跟他生氣,也不能怕他。
這樣一想,柳芙便鼓足勇氣去看顧晏的眼睛。
顧晏坐馬車來的,一路上無聊,便帶了本書,算是打發時間用。
一進馬車,他便捧著書來看。
感受到了那兩道火辣辣的目光,顧晏頭也沒抬一下,素白乾凈的一雙手輕輕翻開一頁,清冷的聲音才響起來。
「你父母已經看不見,你也無需再演戲。」
柳芙泄了氣,捧著臉,跟他道歉:「我錯了,我不該鬧脾氣自己跑回娘家,你就原諒我這一回吧。」
顧晏皺眉,合上書,終是抬眸看向了眼前這個小女子。驟然抬眸的那一瞬,一張雪白的臉兒便出現在眼前,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倒映著自己的身影。
顧晏記得,當初新婚不久的那個年,她是不管不顧不聽,堅持要和離的。
怎麼這會兒,倒是放下了身份來,刻意討好了?
顧晏腦海中立即閃過一個念頭,故而扯唇輕笑一聲,只道是命數。
「今天有些晚了,衙門怕是關門了。等明兒一早,我們再過去。」顧晏重新又夠過書來,隨意翻看起來。
柳芙心一跳,而後裝傻問:「咱們又沒吃上官司,去衙門幹什麼?再說,人劉縣令忙得很,沒空招待咱們的。」
顧晏道:「別裝傻,不是要和離的嗎?趁我這兩天有點空,趕緊把這件事情辦了。」
柳芙忽然彎腰,緊緊捂住肚子:「我肚子痛。」
顧晏冷冷看著她,表情嚴肅得有些嚇人。
柳芙不是裝的,是真的肚子痛。她到了小日子,加上之前落了水,寒氣加重,這回反應更厲害了。
「我是真的肚子痛,不是騙你。」柳芙憋紅了臉,吱吱嗚嗚的,還有些不太好意思,「我……我……我我來了月事。」
顧晏沒說話,只將一個湯婆子遞了過去。
柳芙接過來,軟綿綿說了一聲謝謝。
馬車在顧宅門前停下的時候,天已經呈了黛青色。
街上早沒了人,街坊鄰居也都點了燈。漸漸颳起風來,顧宅門口掛著的兩盞大紅燈籠隨風飄來飄去。
銅環黑漆的小門開了,探出一個圓溜溜的腦袋來,是允哥兒。
允哥兒見是四叔接了四嬸回來了,忙喊著說:「四叔四嬸回來了,爹,娘,四叔四嬸回來了。」
很快,從宅院里走出一個雙十年華的婦人來。
此婦人,便是顧三夫人宋氏。
宋氏道:「芙兒,你可算是回來了。晚飯都做好了,就等著你們回來一起吃呢。」
顧晟也走了出來,懷裡抱著皎姐兒,男人穿著身月白的袍子,越發顯得清風雅月般超凡脫俗。
「怎麼不下車來?」顧晟問了一句。
車上,柳芙身子虛得不行。以前每每來月事,也會不舒服,但是這回因為身子入了寒氣,越發厲害了些。
外面自己三伯還在,她羞於讓他也知道。所以,遲遲不肯下車來,只磨磨蹭蹭的。
顧晏也沒說話,只是將人打橫抱了起來。利索下了馬車,便大步往兩人的婚房去。
宋氏卻大驚,忙跟了去:「小叔,有話好好說,可別嚇著芙兒。」
她以為是這回弟妹鬧得厲害了些,所以,惹得小叔不高興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