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漏街的卜語(6)

沙漏街的卜語(6)

他走到窗子跟前,從另一個角度向外邊漫不經心瞥了一眼。不料這一瞥之間,他的目光就撞到了一件他非常熟悉而且對此充滿敵意的東西上,那是郎內的自行車。自行車的前輪與車筐被過長的鎖鏈鎖住,鎖鏈多餘的部分堆在車筐里。那輛自行車看上去如同一隻無精打採的大鳥,灰溜溜地斜倚著窗檐立在那裡。老冷覺得蹊蹺,郎內每天都是騎車回家的,今天他的自行車怎麼會在這兒?這時,小花哭得愈發激烈。老冷猛地回過身來,抑制不住地說,你哭什麼?老冷叫了一聲就止住自己。停了一會兒,他忽然變了語調,說,人已經死了,哭也沒用。小花戛然止住嚶嚶的抽泣,眼睛大睜。誰死了?她問。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嗎,郎內今天早上去世了。案件正在調查之中。老冷話音剛落,資料員小花便雙手掩面,嚶嚶地失聲哭泣起來。她的嗓子變成一把凄厲的小號,音色浮動在尖銳而顫抖的高音區域。老冷像欣賞街上吹吹打打的送喪隊伍里的一位小號手,側耳傾聽了一會兒那抑揚頓挫、飄飄悠悠的樂聲,然後就轉回身,把目光落在小花聳動抽泣的玫瑰色的肩上,看著她有如跳孔雀舞那樣把瘦瘦的肩起落得一波一瀾,跌宕有致,把那種稱作憂傷的情感,從肩頭的韻律中彌散得層見疊出。他不禁在心中暗暗感嘆,可惜這麼嫵媚俏麗的肩,靠錯了地方。他低著頭,無動於衷地在那波浪般起伏的地方觀望了一會兒,他看到小花的肩上有一根長長的黑褐色頭髮,就輕悄悄地捏了下來,攥在手中。然後,老冷的目光轉向小花被雙手緊緊捂住的臉孔。猛然間,他看到小花的左手食指和中指全都用紗布纏裹著,那似乎短了一截的食指,在她的過分尖利刺耳的哭聲里顫抖著,在她的顯得過分悲傷以至於無法袒露的臉頰上醒目地翹立。……那紗布像一束閃電,刺著老冷的眼孔和鼻子,他感到自己的鼻子一陣火熱,彷彿嗅到了一股濃烈的血腥氣味。然後他閉上眼,模模糊糊在腦中看到一雙纖細的女人手在一件鋒利尖銳的器皿上面風一樣穿梭舞動,然後那十隻手指細細的指尖如同一堆細碎的牙齒,整整齊齊地被切割下來,嘰里咕嚕紛紛散落到地上……「我是史又村警長。」這時,一個身著警服的高個子男子擋住了老冷驚恐萬狀的視線。第二章我在哪兒世界上的確有一些神秘莫測的事情,令人匪夷所思。我經歷過的另外一件事頗有說服力。十五年前,我在一個新聞情報部門工作。儘管我當時就自知之明地預感到,像我這樣一個行為舉止漏洞百出、人際關係拘謹封閉並且思維方式一片混亂的女子,如果我能夠得到什麼新聞情報的話,那肯定是全國人民都已經家喻戶曉的了,肯定已經成為不再是新聞的新聞。但是,命運既然安排給我這一份新聞情報職業,我只好順乎自然,克服自己為人處世方面的種種心理障礙,勤奮工作。可是,無論我怎樣努力,我都沒能換來預期的效果。也許是我性格深處與生俱來的緊張和懦弱,我對我的兩個互相對立的上級,都敬而遠之、過從甚疏。沒有成為他們中任何一方的親密下屬或嫡系。在一次重大的情報事故中,由於我這個角色的可有可無,對於兩位上司來說,我的存在都顯得無足輕重,所以我倒霉地充當了兩個上司之中某一個人的替罪羊。這一從天而降的令我至今莫名其妙的「事故」,使我被迫遠離故土,流落他鄉。雖然我曾在預感中,意識到有一天我會像我喜愛的愛倫·坡們那樣,遠離我身邊的人,但是我沒有想到會在這樣的事故中逃離。由於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以及彙報調查,一律對下屬和外界保密,封鎖消息,所以我無從知道是哪一位上司栽害於我。在我的兩位上司中,老A平日顯得熱情謙遜,誠懇而易於接近,有時候居然在我的肩上曖昧地一拍,頗不見外地與我交流溝通一陣,其拋心掏腑之真切,格外動人,額上凝聚著一雙少見的老黃牛才有的那一種樸實忠誠的眉頭。另一位老B,相形之下則顯得冷漠無情,臉像一張堅硬的鐵板,不動聲色,讓人看不出他的城府到底有多深,靠近他到底有沒有危險。於是,我斷定,肯定是老B加害於我。我想,我平素謹小慎微,從沒有冒犯過你,我與你無冤無仇,你卻在關鍵時刻蓄意陷害我。你不得好死,上帝會懲罰你。我不得不遠離家鄉,在異域陌土孤寂地飄零。每天長夜難眠之時,我都在心裡默默地詛咒那個害我的人。我每天都虔誠地做這件事,乞求上帝幫助我。在這樣度過了四十九天之後的一個清晨,從窗縫爬進來的縷縷陽光異乎尋常地黃燦。我坐起來,拉開厚重的窗帘,看到天地間被冷冬的風颳得空曠寂寥,碎石枯葉匍伏在嶙峋彎折的石路上,大地彷彿在搖晃。我臨窗而立,朝向我的家鄉方向。這時,一隻小鳥蹲在顫抖的樹枝上向我的窗子張望,露出一嘴尖尖的小碎牙,啁啾鳴囀。當它看見我已經注視到它的時候,便一溜煙飛走了。它的飛離,使我感到自己正在囚籠里。我又獃獃地觀望了一陣,就轉身走向門廳,拿起了電話。結果,我得到了意想不到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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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異的人:陳染的非正常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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