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漏街的卜語(10)
小川離開我的房間時,送給我一隻新做的半枝蓮標本。小川說是上午在單位院子里採摘做成的。那隻半枝蓮標本鮮艷地含苞待放著,被展壓得很平。這裡面就有了一個問題。昨天上午陽光絢爛,半枝蓮應該旺旺地盛開,只是晚上或夜間半枝蓮才是合閉的。小川的標本是一株關閉著的半枝蓮,由此可見,這株半枝蓮絕對不會是灑滿陽光的上午採摘的,而是在前一天晚上或夜裡採摘。這種特殊花色的半枝蓮在我們這個城市裡,只有我單位的院子里才有,是總務長的女兒從國外帶回來的。這說明小川在前一天的夜晚曾來過單位。單位的地點在沙漏街上,而郎內局長的出事地點也在沙漏街,所以小川肯定到過沙漏街的出事地。他的皮鞋也是在那兒紮上碎玻璃的。這樣,小川送我的那隻夜間採摘的半枝蓮標本,以及他鞋子上的碎玻璃,就都有了合理的解釋和答案。單位里的人都知道,那天小川曾為郎內局長到銀行辦過事。也許問題就出在錢上。小花敘述完她的分析和推理,最後又提升到心理學上邊來。她說:小川這種男人,平時低三下四,奴顏卑膝,像個哈巴狗,心理嚴重壓抑和扭曲。但日子久了,總有一天他的本性會背叛他的理智,一旦爆發,就會窮凶極惡,喪心病狂,無法收拾,蔫人干大事!在小花離開警部之前,史又村警長只詢問了一個問題:她對郎內這個人怎麼看?對於這個問題,小花做了如下的回答:我只跟你史警長一個人說,你不要告訴別人。我很感激郎內這個人,甚至可以說有點喜歡他。但郎內這個人實在奇怪,他對我的好,似乎專門是做給別人看的,越是當著大家的面,他就越發透出對我的關心和熱情。實際上,當他單獨和我在一起時非常冷漠,常常心不在焉、無話可說。這隻有我自己知道。憑直覺,我覺得郎內局長根本就不愛女人,他的興趣全在別處。除了當官,我看他沒別的愛好。我一直無法明白他。但是,他願意假裝喜歡我做給別人看,也挺好,這樣一來,單位里就沒人敢跟我過不去了。其實,我明明知道郎內對我根本就沒有什麼興趣。小花的回答使史又村始料不及,因為這是一個與本案無關的答覆,但它誘發了史又村警長對郎內這個人的某種特別的興趣。送走了小花,已臨近中午。史又村草草吃了午飯,就開車上路了。他去拜訪一個人,一個遲遲還沒有露面的人。他懷著對郎內的一種特別的好奇心,急於見到這個人——郎內的妻子。史又村一邊開車沉思,一邊向車窗外邊瞭望。汽車穿過繁鬧擁擠的市中心,街道明顯地豁然開朗起來。郊區的馬路上,車影寥落,行人稀疏,天空也顯得高邈,晴空一碧。彷彿除了時間隨著車輪的運轉在流逝,天地萬物都闃寂無聲。只有公路兩旁一排排黑褐色的禿樹上,幾隻怪鳥起起落落。再遠處,突兀的山石,枯萎的蕨草,靜謐的土坡,使他訇然駛入一個剪紙般停滯的世界。他一路用餘光撫摸著那些枯枝老樹,粗大的樹身在這冷清的深秋季節,散發著卓爾不群、孤傲滄桑的魅力。禿樹,永遠比那種吐綠綻紅的春天茂樹,更能打動他。他不禁想起中國古代一首叫做《枯樹賦》的詞,由於多少年來被歷代文人墨客的忽視,早已被覆蓋埋沒在浩如煙海的萬卷詩書之下。他想,這個世界被掩埋的東西太多太多了。筆直的路面使得他的思路一瀉千里地流淌,他對遠遠地隱沒在郎內屍體後邊的郎內的妻子,充滿了聯翩的遐想。小川看到的是他想看到的兩天以後,發生了一件亂中生亂的事,給懸而未定的郎內事件又增添了一分神秘的色彩——郎內的中間抽屜被撬了,撬完之後又按原樣擰上螺絲,但畢竟留下木屑破碎的痕迹。就是上一次史又村警長在郎內的辦公室里看到的在小川發言戛然而止之時所有人注視的那一隻抽屜。史又村警長當即親臨現場,並對現場進行了仔細的勘查和取樣。經過專門人員的鑒定,發現在抽屜的把手上留著秘書小川的指紋,在抽屜的角縫處夾著一根資料員小花的頭髮。此外,在抽屜里眾多的文件中發現了一份極為奇怪的材料,這是一份有關十五年前的一樁情報事故的處理報告,報告的原件不翼而飛,只有一份拓藍紙的複寫件。由於年代久遠,紙頁已經枯黃,字跡已顯得發虛。但所以說它奇怪,是因為這一份十五年前的文件材料,卻寫在了十五年後剛剛運出印刷廠的單位專用紙上。在紙頁的左下角處,「ⅹⅹ印刷廠出品」的字樣後面,清晰地印著兩個月前的出廠日期。十五年前寫成的報告文字,以及十五年的光陰歲月在紙頁上枯黃的褪色痕迹,都移落到許多年之後今天的嶄新的紙頁上,實在蹊蹺。顯然,是有人對這份材料做了手腳。據單位的總務長說,這一批兩個月前剛剛出廠的單位專用稿紙,只有冷副局長一人領用過,其餘的紙張都鎖在庫房的大櫃里,無人動用。這樣看來,抽屜事件除了花資料員和秘書小川之外,無疑還與老冷有關。史又村警長在現場勘查時,就已經通過一些不易察覺的蛛絲馬跡,初步斷定這是一起內盜案。而且,從抽屜旋鑿撬痕的傾斜方向和旋力角度,可以斷定撬竊者是個「左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