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語(1)
李愛德我們摸著黑走在一條土路上,一邊接受著兩個記者的採訪:RichardSpencer來自《倫敦每日電訊》,OliverAugust來自《泰晤士報》。他們坐著計程車花了大半天時間才找到我們。我們在日落時跨過省界進入到陝西,現在離吳起只有不到三天的路了。我記不清誰問了一句:「在路上走的這一年你們都有什麼收穫?」我首先告訴他們一些最簡單、最顯而易見的事實。「我們知道了25000里長征並不是25000里,」我說,「而是12000到13000里。」所有人都笑了。「所以長征沒那麼長了。」Richard說。Oliver想出了一個有意思的標題。「哈,『不那麼長的長征』。」翻譯成中文聽起來不算太吸引人,而從英文字面上講,這是一個非常幽默、打眼的標題。談話又轉到我認為比較重要的主題上。我一開始就知道長征不是25000里。那時我想大概有18000里吧。我很高興我搞錯了。12000里已經夠遠了,我走完了長征,對紅軍的敬仰之情不僅沒有因為實際距離的縮水而減少,反而增強了。我想**肯定有比算計每天走了多遠更重要的事情可以做。精確的測量沒有意義,只有斤斤計較的人和官僚才會在意。長征是一首壯麗的史詩,英勇、犧牲和忍耐貫穿它的主旋律,它有10000里還是100000里已經不重要了。**選擇25000里作為紅軍奮鬥精神和勝利的象徵。因為是**說的,這個數字就成了歷史傳奇的一部分,大多數人已經把這種傳奇當做無可爭辯的事實。「長征不那麼長」,這吸引眼球的標題傳遍了全世界。它曾經位列雅虎新聞點擊率前5名。我們上網時,發現全世界各種報紙上有關這個主題的不同報道大約有100篇。《印度時報》的一篇社論諷刺喬治·W·布希在伊拉克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問題上的謊言時,居然也提到了它。「接下來還會有什麼?」《印度時報》說,「不那麼長的長城嗎?」其實,西方記者還是給我們留了情面。除了噱頭十足的頭條標題,他們本還可以輕而易舉地把文章的主題定性為「揭穿長征神話」,從而把長征的行為貶得一錢不值。但主要媒體還是或多或少地引用了馬普安和我的話來闡述我們對長征真正的看法:考慮到紅軍的成就以及它在歷史和文化方面的重要地位,距離的問題已經無足輕重。記者的玩笑無傷大雅,而全世界最後都會明白長征不僅僅是個說法。中國媒體採取了不同的報道方式。《中國日報》的一位朋友告訴我,他們的特寫編輯棄用了我們的文章,因為長征沒有25000里這個話題「太有爭議」了。新華社報道了我們的事迹,卻一句也沒提距離的事。唯一一篇記載了距離細節的報道是我們給《北京青年報》的投稿,但這張報紙又加了章節附註,說「專家證實」長征確實有25000里。官僚們也想方設法地駁斥我們。吳起紀念館的官員們提出了一個論斷,說距離變短是因為我們只走新建的大路。其實那些新建的大路遠比紅軍當年走的山道捷徑蜿蜒得多,我們如果只走那些道,新長征肯定是更長了,而不會變短。另外一位「專家」說25000里是第一、第二和第四方面軍行軍路線的總長。這個看似新穎的說法有兩個致命錯誤:第一,如果這三支軍隊的行軍路線加起來,肯定比25000里長多了。第二,**是在1935年10月提出25000里長征的說法的,而第二和第四方面軍卻是在一年後才在西北完成他們的行軍的。就算是**也不可能預見到那麼遠的事情吧!我一直相信新長征會讓人們思考很多事情,比如歷史、冒險、勇氣、傳奇和事實的真相。但我從沒想過他們會對並不那麼重要的事情如此感興趣。那麼什麼才是重要的?應該是「毛妹」的事情吧。對這件事,我現在的感受要比當初還強烈。如果熊化枝真是**和賀子珍留下的女兒,她的經歷就該是當年、甚至任何一年中最引人注目的故事之一。家族的傳奇和秘密以及命運的反覆無常一向讓我著迷。我可以想象1935年時的情景:肝腸寸斷的賀子珍把自己的新生兒交給別人,並就此永別……我站在曾經發生這一切的村子里,與我一起喝茶、吃黏米餅的可能就是當年那個孩子,她已經蒼老,對自己的身世一無所知。關於命運的種種可能與猜測讓我迷惑而感動。到達吳起后我終於可以獨自呆一會兒了,我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想起了我的父親。我希望他活著,可以和我分享這個時刻。他在2000年10月去世,八個月後我告訴馬普安我們應該停止紙上談兵,要走就開始走吧。我知道父親肯定會喜歡新長征的。到吳起前兩天,我們在路上接受了路透社電視台的採訪。製片人ElkeRohmer問我:「你會再走長征嗎?」「不,決不。」我說。「為什麼?」「因為我們出發的時候,不知道前面的路是怎樣的。我完全有理由持樂觀態度。現在我對一切都了如指掌,我無法在知道會發生什麼的情況下讓自己再來一遍。這太難了。」我說這話的時候毫不懷疑。但回到大城市五個月後,當我不得不再次面對「正常」生活中那些複雜的事情所帶來的煩惱后,我又不那麼肯定了。我開始懷念路上生活的單純。我們關心的都是些最簡單的事情———食品、住處還有行動———並且我每天的生活軌跡就是一直向前。最主要的,我懷念那種同志般的友情。這聽起來太不合時宜,可能有點「**」,但我想不出更合適的詞來形容新長征路上的這種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