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遵義:不可承受之重(5)
沙山對於我們來說是一個美麗的村莊,住著善良的人。但我們對德躍鎮會下怎樣倉促的判斷呢?我們是第二天夜裡,也就是除夕夜到達德躍的。夜幕剛剛降臨,街上擠滿了孩子,他們點燃鞭炮,然後扔到別人身上。除了那些賣鞭炮的,大人們根本無暇注意他們。我們找到一家旅店,敲開門。老闆說:「你們不能住在這兒。」我們驚呆了。「關門了,你們不能住在這兒。」愛德瞪著眼睛,非常吃驚,「但現在是除夕,我們能去哪兒呢?」「去別的地方看看吧。」「你叫什麼名字?」愛德問。用這一招對付挑釁的或桀驁的人通常很靈,因為這個問題具有不可思議的神奇力量,會讓對方非常不安。果然,「王先生」道歉了,但還是不讓我們住。旁邊一家旅店的門也關著。我們敲門,進屋,然後問正坐在電視機前看春節晚會的那家人,我們可不可以住一晚上。他們中歲數最大的男人趙中山騰地一下就站起來了。他說,當然可以。然後問我們要不要熱水洗腳、洗臉。日記選摘,馬普安,敘永縣城,2003年2月1日……蘇葳的工作能力常被她身邊的人,特別是她的上司低估。但我和愛德從不會這樣,從今往後就更不會了。約摸一杯茶的工夫,蘇葳來了。她是《北京青年報》辦的一張英文周報BeijingToday的記者。我和愛德以前都在那兒工作過。她剛20出頭,在辦公室里常顯得害羞而沒有自信,但她文靜的外表下卻深藏著一顆火熱的心。從我們倆有走新長征的念頭開始,她就一直鼓勵我們。今天早上她乘飛機從北京飛抵重慶,然後坐車到敘永縣城,在那裡打了一輛計程車跑40公里和我們會合。趙中山對她表示歡迎,給她也安排了一個房間。然後他領我們去了一家小飯店,那裡的廚師和服務員也不看電視了,都趕緊起身給我們張羅飯菜。我們問當地人春節吃什麼特別的。他們說沒什麼特別的,就是吃得比較多。我們到底該如何評價這些四川人呢?誰能代表德躍?是讓我們吃閉門羹的王先生,還是熱情歡迎我們的趙先生呢?蘇葳沒有疑惑。「中國農民單純熱心,你們走到任何地方都會受到歡迎的。」她說。第二天,也就是羊年的第一天,蘇葳更進一步證明了她不是一個內向而害羞的溫室里的花朵。她和我們一起走了40公里到敘永。在簡陋的苗族城鎮箭竹,我們進了一家小店,想買點飲料。愛德選了一瓶「非常檸檬」,當地超市賣元一瓶。「5塊錢。」店主說。「新年好。」愛德說。價格翻倍后的飲料確實解渴。馬普安說,店主肯定是因為「我們是外國人」才騙我們的。「不對,」蘇葳說,「他們也一樣想騙我。他們想騙所有外來人。」維護中國人形象的工作對蘇葳來說,的確非常辛苦,她自己也遇到了煩惱。公路上從我們身邊經過的人都沖我們大喊大叫。我們已經習以為常,可第一聲「哈羅」著實嚇了她一跳,她說她一定是誤解了別人的好意。不過她很快就明白,這種行為絕不是表示友好,事實上是在戲弄我們。被當成外國人,還被同胞嘲弄,這讓蘇葳難以接受。「當一個外國人什麼感覺?」馬普安問,他對陌生人的無禮早已視若無睹。但蘇葳是第一次在中國當「外國人」,不論馬普安說什麼都無法抹平她受到的傷害。「哈羅……」蘇葳問馬普安為什麼從來沒寫過「哈羅」帶給他的困擾。「不可能。我很久以前就已經不跟我的大多數中國朋友討論這個話題了。」馬普安解釋道。「為什麼?」蘇葳問道。「我不可能讓他們相信我,他們都認為那只是誤會。我只跟其他的外國人談這件事。」蘇葳幾天後回到北京,決定寫一寫關於「哈羅」的困擾。她說,對我們外國讀者來說,這是一個很有吸引力的話題。她的編輯驪新把她叫過去。「你只是不了解!」她說,「這些向外國人喊『哈羅』的人只是為了表示友好。」「有些人是這樣,但大多數人純粹是惡作劇。他們用的是譏諷的語調。」蘇葳說。「不對,你聽得不對。他們只是農民,沒有惡意。」驪新說,「這全是誤解。」「她說出這些話時,我知道她從來沒有親身經歷過這樣的事情,所以她不知道這樣的感受,」蘇葳說,「就在這一刻,我知道你們,外國人,有怎樣的感受了。」我們兩點左右到達一座較大的城鎮,震東,然後在那裡的石橋飯店吃午飯。我們的到來給飯店主人一家帶來不小的震動。「飯菜可能不對你們的口味。」服務員和廚師關切地問。這樣的話我們聽過很多次了,知道如何應答。「沒事。」他們家的人,還有一些回來過節的親朋好友正在聚餐。很顯然,他們已經喝了好幾瓶白酒,還有幾個人在廚房裡忙活。我們坐下來歇了一會兒后,就美美地享受到了一頓麻辣豆腐、木耳炒雞蛋和炒米飯的大餐。箭竹留給我們的負面影響依然還在,結賬時我們打賭他們肯定會收「春節附加費」。蘇葳的信念顯然受到打擊,她猜的價格最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