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一)
在這以後的日子,我開始一個勁地變壞。男人有錢就變壞,這句話開始在我身上起作用。我開始得寸進尺,得隴望蜀,一天比一天不像話。阿妍起先只是讓了小小的一步,誰知道就是這小小的一步,漸漸地就對我完全失去了控制。男人要是想變壞,真是太容易了。男人要是想變壞,快得只要一眨眼的功夫。阿妍因為自己不能生育,雖然對我與丁香嫉妒得要死,卻不得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對這事採取不聞不問的態度。她很快就發現已約束不住我了,阿妍一撒手,我便像斷了線的風箏一樣,立刻不在她的控制範圍之內。我開始理直氣壯地墮落了,變得越來越肆無忌憚。
事實上,自從做生意賺了些錢以後,不斷地有人給我出餿主意,勸我在外面找個女人,偷偷地生個孩子。這相當於現在的包二奶,那時候還沒有這種說法,我也確實不止一次地動過心,但是因為有了丁香的教訓,我知道阿妍堅決不會接受,一直沒有敢付之行動。我知道,真要是這麼做了,那就是意味著與阿妍徹底地決裂了。我知道,阿妍特別在乎這個,她可以容忍我和別的女人睡覺,卻絕對接受不了我與別的女人私通生的孩子。阿妍一方面想要個孩子,另一方面,她又視我和別人的孩子為世界末日。她無法容忍一個丈夫不忠實的見證在自己眼前晃悠。她接受不了這個,這是一個原則性的問題,沒有任何的商量餘地。阿妍只認一個死理,如果我想要孩子,那就只有堅決離婚一條路。
毫無疑問,我不能為了孩子,把這個家給毀了。雖然我完全可以瞞著阿妍,可以神不知鬼不曉悄悄地進行,我的一個朋友許諾,他能保證將這件事情做得滴水不透。朋友說,兄弟,你不留個後人,日後那些錢都給誰呀。我真的是動過心,但是我絕對不會這麼做,我老四絕不是這種男人。如果這個孩子阿妍不能接受,對於我來說就沒有任何意義。在小孩與阿妍兩者之間,我會毫不猶豫地選擇阿妍。不管怎麼說,我離開不了阿妍。不管怎麼說,我還是更喜歡阿妍。沒有什麼比阿妍更重要,沒有什麼女人能夠真正地代替阿妍。我對她的愛,雖然遇到一些挫折,雖然出過一些意外,卻從來都沒有減弱過。我們是結髮夫妻,我們同甘苦共患難,這遠非一般的男女關係可以相比。我是真心真意地愛阿妍,對別的女人,更多的只是男人的那種慾念,唯有對她,唯有對阿妍,才是真正的喜歡,才是刻骨銘心的愛。
阿妍永遠是我心目中不落的太陽。她是陽光,我是享受陽光的小草和樹木。阿妍是站在田埂上放風箏的人,我就是天上放飛的風箏。阿妍在底下輕輕地扯線,我在高空上翻著幸福的跟斗。說老實話,如果她繼續盯著我鬧,不時地扯緊手上的風箏線,結局完全可能是另外一種模樣。如果她繼續控制著我,我就不會有以後的亂來,就不會墮落得如此不堪救藥,就不會成為一個不折不扣的下流坯。是阿妍縱容了我的胡來,是阿妍給了我機會,她將自己手中應該緊緊勒住的韁繩,很輕易地就丟開了,結果我這頭野馬便越跑越遠。
從醫院回來,阿妍並沒有立刻就攆丁香走。她十分大度地將丁香留了下來,就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似的。很顯然,經過激烈的思想鬥爭,在這件事情的處理上,阿妍想表現得與別的女人有些不一樣。
阿妍說:「我才不會把一個病歪歪的女人趕走,她走不走,我根本無所謂。」
她強壓住了自己的憤怒,但是,她的臉色還是很難看,陰沉沉的,像一場暴風雨前夕的天空。她既不是原諒我,也不是不原諒我。我當時並不知道阿妍的心裡,到底是在想些什麼。女人的心思實際上你永遠也不可能捉摸透。
我說:「既然你還同意讓她留下來,我保證以後不會再有那種事了。」
阿妍看了我一眼,眼睛里都是怨恨。
我有些猶豫,又說:「算了,還是讓她走?」
「我都已經說過了,她走不走,我根本就無所謂!」
接下來,我們便處於一種不戰不和的狀態之中。阿妍說是要離婚,說了也就說了,也沒什麼下文。這以後不久,我母親的病情加重了,阿妍的一門心思好像都在照顧她。她好像暫時把這件事情給忘記了,沒日沒夜地陪著我母親。她當時是真的非常辛苦。我知道這事並沒有過去,我知道暴風雨還在後面。過了一段時間,我母親死了,死了過後一個星期,阿妍突然一本正經地找我談話,說要從我們的積蓄中,拿出一半的錢來做服裝生意。我吃了一驚,不知道她這忽發奇想,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
其實對於這件事,阿妍早就是深思熟慮,早就想好了,只等著我母親咽氣,再開門見山地跟我談判。與其說是跟我談判,還不如說是通知我一聲,還不如說是最後的通牒。那時候我很能掙錢,差不多是我這輩子最能掙錢的時候,而且當時的錢特別管用。我沒想阿妍會突然提出這麼一個問題,頗有些措手不及。那時候,家中的一切財政大權,一向都是阿妍掌握的,掙多少錢都是全部繳給她。說老實話,我都弄不明白我們究竟有多少存款。我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她,以我老四的脾氣,根本不會在乎那個錢,讓我想不明白的只是,為什麼自己的生意做得好好的,阿妍她卻還要重開爐灶。
阿妍已經下了決心:「你如果不同意,我就是跟別人借錢,這生意也要做的。」
她這人的脾氣,輕易不會做出決定,一旦認定了一個死理,不撞南山不回頭,你就是用九條黃牛也別想把她拉回來。
阿妍又說:「希望你不要干涉我,我不管你那些烏七八糟的事,你也別管我的事。」
後來我才知道她這是準備離開我,要自己去創業,做出一番成績來。阿妍相信女人只有獨立了,才能自強。女人只有自強了,才能活出一個人樣子來。她的主意已定,我拗不過她,確實也找不出什麼理由來拒絕,只好勉強同意。阿妍於是在外面租了一個攤位,當了女老闆,正經八百地販賣起服裝。她這樣的性格去做生意絕對是個誤會,她太老實太善良,然而誤會也只好讓她誤會,吃苦頭也只好讓她去吃苦頭。有很多事情都是沒辦法避免的,阿妍結識了一幫做服裝生意的朋友,當時賣的服裝都是從福建石獅那邊販過來的走私貨,一開始的生意還可以,好了差不多一年,便走起了下坡路,這以後又不死不活地又拖了兩年,基本上把投進去的本金,包括一開始賺的那些錢,統統都賠光了。
那一段時候,我們始終處於一種分居狀態。阿妍搬回娘家去住了,因為是做服裝生意,她也開始化妝打扮起來,盡量地把自己弄得時髦一些。有一段時候,她穿了一身的皮衣服,從頭到腳都是皮的,皮夾克,皮褲子,長筒皮靴,活脫像個電影上女殺手。這還不算,又塗脂又抹粉,又披金又掛銀,手上還套了一個很大的金手鐲。阿妍很快就成了一個十足的老闆娘,當時在商場擺攤賣衣服的,差不多都是她那模樣。我偶爾也去她那裡坐了,她呢,就跟我們之間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高興時胡亂說笑一陣,不高興了,就酸溜溜地問我一句:
「喂,你和你的那些女人們怎麼樣了?」
我每次都被她問得有些不好意思,立刻狡辯說:「什麼怎麼樣,我跟她們根本就沒什麼事?」
「根本就沒什麼事?」
我做出有些委屈的樣子。
「那個丁香,你還沒有捨得趕她走哇。」阿妍又悠悠地說,「老四,既然同樣是玩女人,你為什麼不玩漂亮的,丁香長得實在是慘了一些,是不是漂亮的女人你玩不到?」
阿妍從來不是個尖刻的女人,她說起尖刻的話來,聲音完全不像是她的。一遇到這樣的情況,我只好不吭聲。
「怎麼不說話了?」
「我說了你也不會相信。」
「為什麼不相信?我為什麼會不相信?」
「你當然不會相信。」
「不相信什麼,不相信你又釣上了別的女孩?」
我於是就求饒,希望結束這樣的談話。除了對阿妍,我老四豈是那種輕易就肯求饒的人。我知道是自己做錯了,是自己做得不對,是我對不住她。我說阿妍,我們總不能老是這麼憋氣憋下去,老這麼憋著,要憋死人的。事實上,這句話我已經重複了無數次。這句話其實已經意味著認錯,意味著我在向她道歉。我希望阿妍能與我恢復那種正常的夫妻關係,我說我們之間的事,總得有個明確的說法。
阿妍說,「你想要什麼樣的說法呢,是不是要離婚?」
阿妍咄咄逼人地說:「你要離婚我就奉陪,我正等著你呢,去法院,去民政局,去哪都行,你只要說一句話,我馬上就跟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