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北京才子(下)

第十三章 北京才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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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北京才子打來電話讓我去皇家約克酒店內的酒吧聚一聚。他說他要給我提供一本書的題材,那是關於他父親真實的愛情故事。

「很抱歉,我不太想去。」我對北京才子說。

「你怎麼能不來?我特意選擇在你家對面的酒店。反正你一定得來!」說完,就把電話給掛了。

他幾乎是命令似的口吻著實嚇了我一跳,在我以往接觸到的西方男士都是那麼彬彬有禮、謙謙君子的,說任何事完全是商量的語氣。哪有什麼想見就見的,約會都得預約的。我心想這位北京才子還真有些霸道。

但不知怎的,我倒還真是被他霸道的氣勢給震住了。這不,一個人走到盥洗室里乖乖地開始梳妝打扮起來。沒一會兒的就一身高雅的裝束出現在酒吧里了。

「我知道你一定會來的!」北京才子熱情地擁上來了。

他的話讓我感覺不舒服,我心想,你的自我感覺也太好了,我偏得打擊你一下,就緊接著說:「是啊!我看你都那麼遠地來了,所以,就是說『不』也得在請你喝了酒之後啊!」話音剛落,我就招呼一旁的侍應生來一瓶安大略省出品的最好的冰酒。「多倫多的冰酒,舉世聞名哦。」我笑著說,我的尊嚴在那一刻全都回來了。

他坐在那兒,一反那天幾近天真的神態,用一種極其成熟的沉靜者的表情看著我,看得很深。

「我不喝冰酒的。」他將了我一軍。

「冰酒很好喝的,後勁十足,很high的。」我知道搞音樂或藝術的人都尋求那種很high的飄飄欲仙的感覺。

「冰酒是女人喝的,因為它就像女人一樣甜膩。」他說。

「女人的甜膩難道不就是對男人起作用嗎?」我反唇相譏。

「至少對我不起作用,只有冷艷高傲的女人才能對我起作用。」

我覺得很無趣,就想離開了,突然想起自己已經點了酒,卻還沒買單,就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百元的現金交到那位侍應手裡,自己卻朝著門口離去了……

「你怎麼了?」北京才子走過來一把拉住我說。

「沒什麼。對不起,我不奉陪了,你盡興吧。」

「你到底怎麼了,是我說錯什麼了嗎?」他看著我說。

「你沒說錯什麼,是我點錯什麼了。」

「算我求你了,再坐一會兒好嗎?」他在我耳畔的嗓音一下子變得很溫柔了。我心中溫柔的一角好像在剎那被觸摸著了。嗨,這一招還很起作用,我竟被他帶回了原先的座位。

回到座位時,那瓶冰酒已經放在桌上了,北京才子不請自喝,拿起冰酒就直往自己嘴裡猛灌。

當我一把奪走他手中那個細長的冰酒瓶時,酒瓶里的酒已經所剩無幾了。

「給我,給我,我喝完它,讓你看看我喜歡不喜歡喝你這瓶酒。」說著,一把奪走我手中的酒瓶一下子就往肚裡灌去。

見到這樣的場面,我幾乎也要暈了,「你怎麼辦呢?這酒的後勁很足,你馬上會不省人事的。」我擔心地說。

「怕什麼,我早知道,今天我是非醉不可的,不為酒醉,也會為情醉的……」他說得語無倫次了。

「不行,不行,你千萬不能醉。你醉倒了,我怎麼辦呢!要不要我們到戶外空氣新鮮的地方坐坐。」

「沒關係,怕在酒吧里泡得太晚,沒有地鐵,所以我一來就已經在酒店開了房間,在812房間。」他還算清醒。

我這才總算有點放心了。

從我的直覺來看,也許這位北京才子正在一種情感的狀態中,人在這種狀態中,會相當的敏感和脆弱。

「貝拉,我會不會像我父親一樣啊!」他莫名其妙地說出這句話。

「你說什麼,我一點不明白你的意思啊,什麼方面像你父親一樣?」我詢問道。

「就是像我父親一樣那麼慘。一生過得那麼痛苦,愛一個女人,愛得那麼慘?」

我這下才總算有點悟出什麼來了。原來這位北京才子正在遭遇一場撕心裂肺的愛情傷痛啊!怪不得人家想請我來開解開解哦。瞧我,竟還鬧什麼情緒,人家在傷口上,要我這位專門寫愛情小說的作家對他進行療救呢!

外界都在傳說他以前大學時代追過林歌,遭到拒絕;最近林歌治癒了舊痕,想吃回頭草了,卻遭到他的拒絕。此刻,我才知道他其實另有隱情。這人間感情的事真是纏纏綿綿,聚散無蹤啊!

而幽默的是,一個要去療救別人的人,自己卻在情感的傷痛中。無論在哪兒,只要一聽到那首傷感的《卡薩布蘭卡》的歌,我的情緒就會失去控制,淚水會像決堤一樣沖了出來。

「你剛才說要把你父親的故事告訴我的,你說吧。」我提醒道。

「是啊,我要說,我要說的。貝拉,你還記得上次我對你說起過那句話嗎?我說你長得很像那位上海阿姨。」

「記得,當然記得了。」我說:「是不是,你父親的故事就是與那位在你眼裡看成是最優雅的女人有關呢?」

「你說得一點不錯,與她有關。」

「那你說吧。」我心想他雖然說的是父親的故事,但一定是與他本人目前的遭際有關的。我其實也很想了解一下我周圍甚至是跨越時空的遠岸的人們的情愛故事的。

「在我十二三歲那年,我記得我被我的父親狠狠地毒打了一頓,毒打的原因很簡單,就是我弄壞了他的一枝圓珠筆。當然,在當年這還算是難得的圓珠筆,是黑、藍、綠三種顏色組合的。但你想,再怎麼樣,不過也就是一枝圓珠筆是吧,哪能那樣沒心沒肺地遭到毒打呢!那件事確實違反常態,因為我自小到大還從來沒有被父親打過。當時,我的母親在一旁悶聲不響,既不幫腔,也不勸解,好像全然沒有親眼目睹這恐怖的一幕。

我被父親打得傷痕纍纍,當時我畢竟還是個孩子,我還真以為那枝圓珠筆有多麼貴重呢!於是就很自責覺得太頑皮了,很不應該的。所以傷好了以後,也就漸漸淡忘了這件事,一點都不記仇,依然左一聲阿爸右一聲阿爸地叫。直到過了一年,我在暑假裡被伯伯接到了北京去玩,當我無意中到北京一家大規模的文具用品商店一看,驚奇地發現這種圓珠筆比比皆是,別說三色圓珠筆,就是五色的都有,而且才一兩毛錢一枝,便宜得很。我欣喜得一口氣把皮夾子所有伯伯給的零花錢都買了那種圓珠筆。

暑期結束了,我回到了家。到家的時候,我第一件事就想博得父親高興,我興奮地從書包里拿出一枝當年被我弄壞的一模一樣的圓珠筆送給父親。

「阿爸,這枝圓珠筆送給你。」我看著父親,滿心希望看到他喜悅的神色。

誰知,他看了一眼后冷冷地扔下一句話:「不一樣,完全就是不一樣的。」

我很委屈,就據理力爭:「阿爸,一樣的,完全一樣的呀!你再看看清楚。」

「我說不一樣就是不一樣。」父親的音量很高,嚇得我再也不敢出聲了。

這以後,我就把所有的圓珠筆都悄悄藏起來了,再也不敢提這件事了。但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對此事就越來越耿耿於懷,一直沒法釋然,直到我考取了中央音樂學院。

在離開家鄉丹東的時候,我找父親徹夜長談了一次。那個時候,我的阿媽已經去世了。父親那天喝了點酒,借著酒興,阿爸向我道了歉,就是關於平生惟一一次打了我的事。我也正好順水推舟,說出我的不解,讓阿爸把其中的故事告訴我,阿爸想了想就說了起來。

在我9歲那年,父親被一位來自上海的年輕阿姨深深傾倒。那位阿姨是阿爸戰友的妻子,我至今也還有很深的印象。那位阿姨明眸皓齒,燙著一頭捲髮,皮膚白凈,身材婀娜,舉手投足是那麼的優雅,大伙兒都叫她「小秦怡」。

就這樣,父親不可遏制地愛上了那位阿姨。哦,確切地說是暗戀。

說起我阿爸阿媽的婚姻,他們當年是奉父母之命的。兩家是只隔一牆的鄰居,世交很深,等到各自的兒女長大,自然而然就聯姻了。

後來,後來……」

正當我聽得入了神的時候,不想北京才子倒頭在桌上就呼呼大睡了,我知道這是冰酒的後勁來了。不過,喝酒的人以這種方式迷醉,倒也是最高的境界。

但這樣的場面讓我不知所措,我叫來侍應,告訴他這是一位住在本酒店812房間的住客,請求他們是不是能夠把他帶到他的房間?

「小姐,沒問題,你放心吧,如果酒店關門的時候他還睡著的話,我們會把他帶到他房間的。現在,讓他在這裡小憩吧,說不定他待一會兒自己會醒來的。」一位領班走過來對我說。

我稍稍坐了片刻,從包里隨意拿出筆和一張紙,在上面寫下幾句話,就起身告別了鼾睡中的北京才子,離開了酒吧。

走在夜風中,我在猜測這個真實故事的內容,至於怎樣的結果,那麼答案已經在那兒了,北京才子不是說他父親愛一個女人愛得那麼慘嗎?那就說明他的父親最後是獨留一顆破碎的心了。

「會是怎樣的故事發展?」我問另一個自己,因為那個自己是一個寫愛情小說的作家。

如果我來寫小說的話,已限定了悲劇結局的話,那麼大概就是這樣的:

後來,北京才子的父親和那位上海阿姨在鴨綠江畔邂逅。那天下著蒙蒙的細雨,那位上海阿姨就走進了他的雨傘下,兩個人越走越靠近。最後,他們在一棵大樹下停了下來。雖然雨已經停息了,但他們的那把傘還撐著,那是遮擋他們愛情秘密的保護傘。

然而,他們的曖昧關係被人傳了出來。迫於人言可畏,上海阿姨不得不遠遠地躲避他。他們彼此都陷入了深深的痛苦,為了保存各自的家庭,他們別無選擇地分手了……

在上海阿姨結束探親離開鴨綠江畔的最後一天,她在一張紙條上匆匆寫下了3個字:勿忘我。連同那枝寫字的三色圓珠筆一起留給了他。

那位阿姨走了,當她坐在開往上海的列車上時,她才失聲痛哭,她知道自己人離開了,心卻留下在了那片鴨綠江畔,留在了那位東北男人的心中……

而當他看到那張紙條后,流下了平生第一次的男兒淚,他把紙條和圓珠筆放在自己的貼身口袋裡。東北漢子敢做敢為,決定為自己的幸福而破釜沉舟,不惜一切代價追隨自己心愛的女人。他在鴨綠江畔消失了,他出現在上海,出現在心愛的女人面前。然而,他沒有想到的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那位上海阿姨看見他就像見到陌生人一樣,連家裡都不敢讓他進去,彷彿當時在那把傘下的親昵未曾發生過一樣……他終於知道橫亘在他們之間的是無法逾越的時空,無法逾越的道德界限……

他歸去了,帶著一顆破碎的心;他再也歸不去了,他青梅竹馬的妻子離開了他,他所在的軍隊也開除了他,他的戰友更揚言要殺了他……

於是,他背井離鄉,開始了漂流的日子,成了一位東方的遠遊客,一生就靠著回憶度日,而那永恆的回憶就是雙雙在那把傘下的瞬間……

這就是我虛構的過程,我不知道是否與北京才子想告訴我的那真實的故事相吻合。

夜色溫柔,我走在風中,讓它輕拂著我的臉,我想念著在紐約的John,這會兒他是否與我一樣也獨自走在風中?是否與我一樣也在想念著我們共度的每一個朝朝暮暮?

我輕聲地哼起了那首我們傷感的《卡薩布蘭卡》,我知道不管經過多少歲月,經過多少風雨,John總在那兒的,是的,他總在那兒的。我們永遠都不會失去的,分手還是分離,那都是我們選擇的某種活在世上的生活狀態而已,我們不會彼此失去的。因為,愛過,深深愛過的人,那瞬間就是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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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1情愛三部曲之三:傷感的卡薩布蘭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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