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黃昏的馬車(三)
2
入住LECHATEAUFRONTENAC大酒店的第二天早晨,經過徹夜纏綿后的John累了,仍裹住被子熟眠在香甜的夢裡;而我卻醒了,我悄悄地起床,拿起隨身攜帶的游泳衣就下樓去了。
走進泳池,頓時有一種明亮清新的感覺,泳池裡只有零零落落的一兩個人,我在淋浴房沖洗了一下,就跳進泳池裡遊了起來。
就在我游泳游得累了,想上來小憩一下的時候,我看見另一位剛才在不斷快速自由泳的客人也上來坐下。當她取下游泳鏡的時候,我們幾乎是同時看見了對方。
「你……」她一下子叫不出我的名字。
我也想不起她究竟是誰?但面熟,很面熟,很短的褐色的頭髮,胸脯很平整,顴骨高高鼻子尖尖的,面色蒼白,嘴唇很薄很小眼睛卻很大。就這樣愣了好一會兒,直到她向我打招呼,我才猛然記起她不就是索菲嗎?格蘭姆的前妻。
「你好!索菲。」我也向她打招呼,但讓我驚詫的是她比當年見面時老得太多了。
「你怎麼會在這裡的,是一個人來的嗎?」她問我。
「我,我是和朋友一塊兒來的,是散散心。」我支吾道。我小心翼翼地選擇「散散心」這個辭彙,是為了讓索菲覺得我依然沉浸在失去格蘭姆的痛苦之中。
事實上,我無時無刻不在思念著我的華爾街情人。
「朋友,你朋友呢?」她的眼神在那一刻很職業化,完全就是一位站在法庭上洞察一切的女律師。她一定讀出了「朋友」一詞的含義。那一刻,連我自己都覺得很不好意思。當初還演繹出要死要活的人間愛情劇幕,硬是搶走人家的老公格蘭姆,而現在格蘭姆離開人世不過才一年多,就已經另覓新歡來浪漫古都度假來了。
「他還在樓上休息。」我聲音很輕,但還是如實招了。「你是一個人來的嗎?」我反問道。因為我還是有些好奇心,究竟她當年不愛這麼英俊有魅力的格蘭姆,而傾情於另一位同性女子,我很想看一眼她的她到底是怎樣的國色天香?
「我一個人來度假的。前陣子工作太忙,簡直快累壞了。這兒真不錯,我這是第二次來了。」索菲從一旁的包里取出打火機和香煙,點燃了一支說。
「對不起,我忘了,你叫什麼名字來的?」她深深吸了一口煙,微微皺起眉頭說。
「Bella,我英文名字叫貝拉。」
「你現在還住在紐約嗎?」
「不,很少去那兒,我更多時候住在多倫多。」
「當年我在東京見到你的時候,你有多大?」
「24歲。」
「都過了13年了,時光過得真快啊!」索菲將半截燃著的煙夾在兩個手指間,眼睛望著前方的大玻璃窗,若有所思。
在這一瞬間,我突然很同情索菲,覺得她一定也走過一條漫長的心路歷程。
「Bella,你究竟在哪兒學的一套勾引男人的本事?格蘭姆才死了沒多久,你又勾上誰了?又是個美國男人吧!」她把目光轉向我,看著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沒想到她沉默了片刻后竟然說話那麼不客氣。
剛剛產生的一點歉疚立刻消逝了,我平靜地說:「這本事不需要學,是人的本能。至於我又愛上誰了,那是我的**,它不會是你的business吧!」
「不,不,Bella,你是需要懺悔的,為什麼你在結婚那天早上,把口紅染上格蘭姆的領結?你說你為什麼要那麼做,你那麼剋制不了自己嗎?你為什麼要坐同一輛車去教堂,這完全違反了美國的婚禮習俗。格蘭姆好混蛋,他一向那麼講求原則的,怎麼在你面前什麼原則什麼分寸都不講了呢!你這個風騷的中國女人,我恨你,你知道嗎?我恨你,為什麼當初一定要奪走格蘭姆,為什麼奪走了以後,還這麼風情纏綿,連結婚前的那一刻都無法保持一位新娘的矜持和聖潔。我恨你,鄙視你,真的是越想越恨你。你知道嗎?我愛格蘭姆,我有多麼愛格蘭姆嗎?對於我,他就是我的親弟弟,我們之間情如姐弟,難道那一切格蘭姆都不曾告訴過你嗎?……」索菲在那一刻情緒很激動,眼圈都紅了。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詛咒驚呆了,我真的不知道他們之間情如姐弟般的感情。
說不上是委屈還是懊悔,我的眼眶裡也充滿了淚水。我什麼話都說不出來,我只能對著陷在痛苦中的索菲,連聲說著那句:「對不起,對不起……」
接下來是一段令人窒息的沉默。
過了一會兒,索菲的聲音緩了下來,輕柔了許多,像是喃喃自語。我不敢正視她,我用眼睛的餘光可以感受到她凝重的表情,她連吸了好幾口煙。
「Bella,你知道嗎?我惟一的親弟弟在我大學畢業的那一年死了,是車禍死的。我父母很早就離婚了,我是與弟弟相依為命長大的。弟弟死了以後,我整個人也好像是死去了一半,那種揪心的痛是無法用語言來描述的。直到,直到我遇上了格蘭姆,那個與我弟弟長得幾乎是一模一樣的華爾街男人走進了我的生活……我很愛他,愛得很神聖很高尚。為了能在格蘭姆的身邊工作,我可是委曲求全,常駐他們公司做法律文件,對我事業上,這實在是太低就了。你不知道我是耶魯法學院的榮譽生嗎?但是,在不知不覺中我愛他愛到不能一刻不見到他的程度了,連每天能在一起工作十幾個小時都嫌不夠。所以,沒有選擇,除了結婚一點沒有第二種選擇能讓我們朝朝暮暮廝守在一起。但是,我只能像姐姐那樣關心他提攜他。當我在床上,在月光下,看著他的眼睛,我彷彿看到的就是自己弟弟的眼睛,我就會產生很神聖的親情,不想去玷污這種美好的感情。偶爾兩人有了男人和女人的那種勾當,一旦做了后我就會懊悔不已,那種感覺就如同與自己親弟弟有染般的**之惑。所以,我們之間就如同一對姐弟,是親姐弟。那次在東京,我看到格蘭姆對你一見鍾情,就不斷地鼓勵他走出這一步,難道你會沒有感覺到我一直在默默地給你們創造許多單獨約會的機會嗎?」
是的,索菲的寬容我一直知道的,後來格蘭姆都無數次地對我說起過索菲對我存在於她和格蘭姆之間,不但不妒忌還大開綠燈……
難道是因為這個緣由,讓她漸漸走入另一種性的取向?
那實在是一個我無法探究的比較深奧的問題。
「索菲,當年格蘭姆知道你把他當做親弟弟的替身嗎?」
「不,我從沒說出過這個秘密,但他可以感受我對他就像姐姐般的親近。我記得當時我們剛剛認識不久,有一天工作到很晚,我們都餓壞了,就打電話點了比薩餅。當我看到格蘭姆狼吞虎咽地吃著熱氣騰騰的夏威夷比薩時,心裡很溫暖,就停下來注視著他。他看到我沒吃,就連忙叫我趁熱快吃,還說要是有一位像我這樣的姐姐就好了。我知道格蘭姆自幼失去母愛,他很需要母愛般溫情的關愛。但是,遺憾的是,那些年我太忙於事業了。」她的聲音很低沉。
我忽然真切地觸摸到一種人類的傷感,覺得自己當年對格蘭姆瘋狂的愛遠沒有索菲的愛崇高。
「索菲,我謝謝你。說真的,格蘭姆的愛完全改變了我、一個中國女人的一生。無論如何,那一切都是你的寬容所賜,是我不好,是我不好,為什麼偏偏一定要拆散你們這麼好的姐弟情愛呢!可我當時真的不知道這一切。索菲,你當時為什麼不找我好好談談呢!其實,在認識格蘭姆之前,我也徘徊在一段無法自拔的姐弟戀中,我品嘗過那難以割捨的親情般的愛,甚至我親愛的日本情人小海天無法忍受我的離去,最後魂斷富士山頂……」想到自己在世上的兩位親人:格蘭姆和海天都已經不在人世了,我又悲從中來,淚如泉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