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第十五塊拼圖(11)

第八十三章 第十五塊拼圖(11)

「張小開,要殺關磊。」

「說細節。」吳端道。

「張小開拿著菜刀,追著關磊砍,就在後廚,他倆圍著料理台跑,跟拍電影似的。

張小開還嚷嚷要讓食堂辦不下去,讓我們所有人一塊失業,都別過了。

我一聽火噌就竄起來了,斷人財路如同殺人父母,你聽說過吧警官?」

吳端配合地點頭,閆思弦只好也點頭。

張國濤繼續道:「我就衝上去,抄了一把刀,砍了他幾下,把他砍倒。」

「砍倒了?」

「傷了,倒在地上嗷嗷叫。」

「然後呢?」吳端問道。

張國濤深吸了幾口氣,那可不是什麼美好的回憶,現在回想起來,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

但他把單薄的胸膛挺得筆直,堅持直視著吳端,似乎這樣就能證明他的話是真的。

「然後又拿刀把兒在頭上敲了幾下,把人敲昏了。

不弄昏不行,太能叫喚了。

再之後就是一通砍唄——我砍的,關磊早嚇傻了,我砍一塊,就讓他往泔水桶里塞一塊……」

「等等……」閆思弦道:「你們是在後廚做分屍的嗎?」

「不是,我們把人搬進放泔水桶的雜物間,才開始砍的。」

「為什麼?」

「可能是因為那兒……小吧。」

閆思弦和吳端對視一眼,明白了。

封閉狹小的空間會給兇手安全感,反之,較大較空曠的空間,會讓兇手有被窺視的感覺。跟小時候一個人睡覺總覺得門后或者床下藏了人,是一樣的道理,兇手不喜歡有太多視線顧及不到的邊邊角角。

這就正好給了食堂老闆葉靈一個空擋,他趕去的時候,兩人應該已經把人搬到雜物間了。

「你繼續。」閆思弦道。

果然,張國濤道:「說來還挺險的,我們剛把人抬過去,我想起來老闆跟張小開約了要在餐廳聊聊,趕緊接水沖血跡……還沒沖乾淨老闆就來了。

得,聽天由命吧。

我貓著腰躲進雜物間,放輕了動作分解屍體——沒辦法,時間緊迫,收泔水的就快來了。

好在我們老闆沒發現,不僅沒發現,還幫我們把后廚的血水都給弄乾凈了。」

閆思弦看向吳端:你現在可以吃一顆定心丸了。

吳端專註於眼前的審訊,並未接收到閆思弦的信號。

「你的意思是,老闆葉靈跟殺人的事兒沒關係?」

「一點關係都沒有。說起來挺對不起他的,第一個被抓的就是他。」

吳端點點頭,「繼續吧。」

「然後就是把張小開砍成一節一節好塞進泔水桶——再說一遍,是我砍的,關磊就打了個下手。

再然後,我看關磊笨手笨腳的,心理素質也不行,就讓他帶著張小開的手機和手指頭回去,我留下把雜物間的血跡什麼的收拾乾淨了……

我還把窗戶上的塑料薄膜給割了,本以為那樣能誤導你們,讓你們覺得兇手是外來的……」張國濤苦笑一下,「沒成想當天你們就把老闆抓了,二天一大早又來抓關磊,還把我送醫院,派人看著我。

說真的,之前我有點怕,但看見大夫的臉色,我又不怕了,我巴不得早點死……」

吳端打斷了張國濤跑偏的講述,追問道:「說說手機吧,幹嘛要拿張小開的手機?」

「人窮志短……我知道張小開吸(手動分隔)毒,他手機里准有賣給他毒(手動分隔)品的人的電話,說不定能敲一筆,毒(手動分隔)販應該會怕被人舉報吧,沒理由不怕啊——當時我就一個模模糊糊的念頭,具體怎麼搞沒想清楚,只是覺得應該把手機留下,再不濟,他那新款的手機,也能賣個幾千塊錢。

至於手指頭,人都被我大卸八塊了,也不在乎一根手指頭了,乾脆砍下來留著指紋解鎖……

哦,對了,我還給陳渺打了個電話……對對對,怎麼把這事兒忘了……當時我不是把人砍傷了嗎,關磊心軟,要把他送醫院,那哪兒成啊,他一報警,我們倆就是二進宮了,肯定重判啊。

我就把關磊攔住了,我說人肯定不能放,只有殺了才最安全,而且啊,我知道陳渺認識養牛戶家的小工,我們只要把人塞泔水桶里,運到養牛戶那兒,陳渺認識的那個小工說不定能幫著把死人喂牛。

陳渺肯定會幫我們,這些人里最不想丟工作的就是他,誰不知道他兒子有白血病啊,那可是個錢窟窿,讓他丟工作不如直接給他脖子上來一刀……

這些都是我臨時想出來勸關磊的,可能因為那天喝酒了吧,現在想起來,我都佩服自己的思維速度。而且,話一說出來我自己都覺得特有道理,立馬決定就這麼干。

總之吧,是張小開要殺關磊,我為了救人,才出手反殺了張小開,而陳渺,他只是接了我一通電話,整件事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我說完了。」

「這就是你的交代?」吳端道:「所有事兒都攬自己身上?」

張國濤張了張嘴,似乎想反駁,卻又苦笑一下,改口道:「這樣有什麼不好?反正那個張小開留著也是禍害,反正我不想活了,反正……就不能給其他人一條活路嗎?」

說完這番話,張國濤似乎被一隻無形的手抽走了精氣神。

他緩緩地脫了拖鞋,緩緩地躺下,病號服與病床幾乎融為一體,顯得他薄得像一片紙。他的臉色也是灰白的。

「別在我身上下工夫了,口供我不會改的。」

他整個人就是「決絕」二字。

臨出病房門,兩人隱隱聽到張國濤叨念了一句:「下輩子,不想做人了。真的……」

吳端一屁股坐在走廊邊的塑料排椅上,閆思弦便在他旁邊坐下。

「要不我再去試試?」閆思弦道。

「吃力不討好,算了。」吳端擺手,「你能拿一個厭世的病號怎麼樣?給他希望嗎?告訴他出賣隊友你閆少爺就出錢給他治病?」

「也不是不行。」

「你打住,市局不是你做賠本生意的地方。」

「你想從關磊身上下手?」閆思弦問道。

「參與殺人分屍的,只有關磊和張國濤,現場勘驗還沒結束,貂兒也還沒對屍體進行複檢,咱們還遠沒到走投無路的時候。」吳端道。

閆思弦揉了揉自己的鼻子,「那個……我有個想法,說了你別發火。」

「我看起來很愛發火?」吳端問道。

「好吧。」閆思弦又揉了揉鼻子,「你就沒有一瞬間,覺得就按張國濤供述的版本結案很好?」

「何止一瞬間,他還沒講完我就知道了,如果這案子有所謂的完美結局,那就是張國濤說的了。

可是不公平。」

「不公平?」

「法律對殺人、傷害之類的惡性案件處罰力度大,甚至可以達到死刑,是為下一名受害者負責。」

「我聽說過,這理論前兩年被一個日本推理小說家寫進書里,火了。」

吳端繼續循循善誘道:「惡性案件在判刑的時候,兇手的主觀故意性是非常重要的量刑標準,理論上來說,主觀故意性越大的,量刑越重。

因為一個人一旦有了『殺人可以解決問題』的思路,且付諸實踐,那就危險了,這個人就像一顆定時炸彈,誰能保證他下次再遇到難過的坎兒不會選擇殺人呢?

姑息殺人犯,是對可能成為下一個受害者的人不負責任。

我承認張國濤給我們的是完美結局,但這個完美結局難道就不利己不自私嗎?所以我不接受,並且沒有想象中那麼大的心理負擔。」

「你說服我了。」閆思弦起身,「走吧,回市局。」

「誒?誒誒?你也有被說服的時候?」吳端快步跟上,露出一個眯起眼睛的笑。

市局,刑偵一支隊辦公室。

已是傍晚時分,負責勘驗食堂后廚的刑警和法醫終於收了隊。

一進辦公室,貂芳便將自己砸進沙發,並伸手揉著膝蓋。

「蹲得姑奶奶腿都要廢了。」貂芳感慨道。

吳端上前,伸手,想幫她看看,考慮到男女授受不親,又收了手,他可不想被貂芳冷嘲熱諷順便再體會斷子絕孫腳。

倒是一直默不作聲的馮笑香上前來,遞給貂芳一杯熱水。

貂芳接過,一飲而盡,抹了把嘴,「再來點再來點……哎呦我這一天……怕去上廁所,餐廳里又沒廁所,還得去附近的女生宿舍樓借用,現場一進一出,防護服就得脫脫穿穿,太麻煩了……硬是忍著一天沒喝水……」

馮笑香又遞給她一杯熱水,「你慢點喝。」

喝完了水,貂芳對吳端和閆思弦道:「想知道什麼直接問吧,現場情況有點複雜,寫報告得花點時間。」

「能還原出犯罪經過嗎?」吳端問道。

「嗯,還原出來了。」貂芳道:「傷人的地方是食堂后廚,殺人分屍的地方是後面雜物間,兩者中間有明顯的拖拽形成的血跡,還有因為張小開掙扎留下的血跡。」

「后廚的血跡分佈,我想看看。」

貂芳扯著嗓子沖門外喊道:「何宇!何宇!」

何宇是法醫助理,常常給貂芳打下手。

有人也是大喊著應了一聲。

「把我相機拿來!哎不用了!拿內存卡就行!」

「得嘞!」

片刻后,有個穿白大褂的年輕人一陣風似的跑來,將一張相機儲存卡遞給吳端,又對貂芳道:「貂兒姐,你歇著,現場報告我出,等會你審審就行了。」

吳端將內存卡插讀卡器里,連上電腦,一邊等待打開照片,一邊對貂芳道:「這樣的助理小弟能不能給我來一沓。」

貂芳指指閆思弦,「你有閆副隊還不知足?」

吳端故意拿審視的目光看著閆思弦,「湊合吧,還能把他開除咋的?」

閆思弦臉上笑嘻嘻,心裡暗暗記下一筆仇。

照片打開。

現場早已沒有肉眼可見的血跡,只有通過魯米諾反應呈現的熒光色血跡形態。

只看了一眼,吳端就問道:「點狀血跡?」

「嗯,圍繞料理台,有許多點狀血跡,我們和痕檢的意見一致,都認為張小開受傷后曾圍繞料理台跑,以逃命。

一開始他的奔跑方向很明確,他要往通往就餐區的門跑,到了就餐區,就有可能跑出食堂求救了。

可快到門口的時候,他又調轉方向,改為繞著料理台跑……地滑,突然的轉向還讓他摔了一跤。」貂芳起身,走到電腦前,指著照片上一處擦蹭狀的血跡道:「看這兒,這就是張小開摔倒時蹭到了自己的血跡……還有這裡……全景照片上看著不明顯,就是這裡有幾滴拋甩狀的血跡,能說明他確實突然轉向……」

「因為半途回到食堂的張國濤堵住了他的去路。」閆思弦道。

「如果是這樣,那就說明……」吳端有些興奮地咽了咽口水,「說明出手傷了張小開的人是關磊,張國濤是在人已經受傷之後加入謀殺的。

先動手的是關磊,而不是像張國濤所說的——死者張小開追著關磊砍。」

吳端轉向貂芳問道:「還有別的發現嗎?」

「暫時沒了,因為關磊和張國濤身高比較接近,且都是右撇子,現場又被徹底清理過,沒有腳印之類的痕迹做參考,指紋痕迹也不靠譜,沒法根據現場情況還原殺人的情景。」

「已經很好了。」吳端道:「跟關磊聊聊吧。」

……

一天後。

葉靈所在的留置室。

「你可以回去了。」吳端對葉靈道:「關磊和張國濤已經認罪了,共同殺人。」

「這麼說……結案了?」葉靈道。

他並不等待吳端的回答。他早已歸心似箭,快步走向了留置室門口。

「哎,我最後再問一個問題。」吳端道。

「你說。」

「你打掃后廚,收拾那些血跡的時候,有沒有懷疑過張小開遇害?」

「怎麼可能。」葉靈沒回頭,只擺了擺手,「我知道怎麼出去,吳隊就別送了。」

吳端站在原地,久久地看著葉靈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走廊盡頭的電梯間。

「突然覺得看不透他。」吳端道。

閆思弦看了下手錶,「結案,下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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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無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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