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危險關係(3)
一直沒說話的閆思弦開口解釋道:「第二戰場,針對確實對他人人身造成了傷害的PUA,比如那個誘導我助理自殺的渣男,走法律途徑……」
貂芳搖頭,「我覺得……難。」
「我知道,」閆思弦繼續道:「咱們國家法律對教唆他人自殺的行為,並沒有相關規定,尤其被教唆的還是個有完全行為能力的成年人。
成年人嘛,具備判斷能力,知道自殺的嚴重後果,人家讓你死你就死,那不成傻子了?
我承認,男女雙方都有責任,我助理拿自個兒性命當兒戲,活該承擔現在的後果,可如果就這麼讓渣男渣女逍遙法外,豈不是助長他們的氣焰。
所以……我和吳隊昨兒翻了半宿法條,總算髮現了一條能沾點邊的。」
「哦?」
「什麼?」
馮笑香和貂芳一起好奇地看著閆思弦。閆思弦則看向了吳端。
吳端翻開自己的筆記本,示意兩人自己看。
只見本子上摘抄了一條最高檢的司法解釋:
組織、策劃、煽動、教唆、幫助邪(手動分隔)教組織人員自殺的,依照故意殺人罪定罪處罰。
吳端道:「雖然這條司法解釋只針對邪(手動分隔)教組織而言,但它反映出了最高司法機關對目標明確且有組織地教唆他人自殺的行為,可以認定故意殺人的思路。
所以我們想做一個大膽的嘗試,有沒有可能把那些不良的PUA培訓班妖魔化,向邪(手動分隔)教組織靠攏。」
貂芳思索片刻,依然搖頭,「感覺還是……不太靠譜。」
「我知道。」吳端道:「法律規定對咱們的確是種限制,但我們的目的並不是硬要找到能夠貼合眼下這案件的某一條法規……」
「不會吧……」馮笑香小聲叨念了一句。
吳端給了她一個確信的眼神。
貂芳著急道:「喂喂,你們打什麼啞謎呢?」
吳端問道:「記得前段時間民眾對正當防衛的大範圍討論嗎?」
「嗯,我記得是一個人正當防衛,搶過施暴方的砍刀,直接把施暴方砍死的案件。」貂芳道,「不是到處都在報道那條新聞嗎?」
「沒錯,因為大家的討論,高官會對正當防衛的相關法規做了修改,最高法又做了相應指導性的解釋,放寬了正當防衛的尺度,就前兩天的事兒。」
貂芳驚訝地張大了嘴,「你們難道……也想撼動法條?」
吳端:「夢想總是要有的,不然跟鹹魚有什麼區別。」
貂芳和馮笑香對視一眼,除了詫異震驚,她們還在對方眼中看出了躍躍欲試的意思。
「那算上我們!」貂芳道:「這麼有歷史意義的事兒,我要見證!」
「別太激動啊,撼動法條什麼的,不過是最極端情況下的設想,大概率有其它定罪依據,比如詐騙,咱們就先腳踏實地把事情查清楚。」吳端道。
兩名女警點頭,馮笑香問道:「下一步有什麼打算?」
「就從找吳亦彥入手吧,他人還不知道在哪兒。」閆思弦道。
因為吳亦彥與一個當紅明星的名字只有一字之差,乍一聽叫人挺不習慣,閆思弦便又解釋道:「吳亦彥就是我助理的前男友。」
「你助理怎麼樣了?我想去給她驗個傷,方便嗎?」貂芳道:「另外,她精神狀態怎麼樣?可以接受詢問嗎?」
「我正想跟你商量,請你跟我一起詢問她。」閆思弦道。
貂芳擺擺手,「客氣什麼,那走吧……對了,她叫什麼?」
「舒澈。」
馮笑香道:「那我來查吳亦彥的下落,你剛說不知道他人在哪兒,什麼情況?你們派人去找過了嗎?」
「找過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怕被舒澈自殺的事兒牽連,躲起來了。昨兒晚上就讓值班刑警去吳亦彥家查看過,家裡沒人。」吳端道:「我們留了人在他家附近盯梢,不過他一直沒回過家。」
馮笑香點點頭,「明白了,那我調監控查查,看他出了醫院之後去了哪兒。有結果我會第一時間告訴你們。」
「好。」吳端道:「再查查吳亦彥的通訊記錄,看能不能順藤摸瓜,揪出來他報了哪家PUA培訓班。」
「放心,我會把他的基本信息全過一遍。」
分配好工作,吳端閆思弦貂芳結伴出了市局,奔向舒澈所在的醫院。
舒澈已經脫離了危險,不過,安眠藥的副作用讓她昏昏沉沉渾身無力。
她眼角有層層疊疊的淚痕,想來恢復意識之後就一直在默默流淚,讓人看了不免又憐又恨。
看到閆思弦——確切地說,她根本不敢看閆思弦——她只是知道閆思弦來了,便將目光安放在跟閆思弦南轅北轍的地方。
「閆總,對不起,實在是……麻煩你了。」舒澈的聲音有些沙啞。
貂芳趕緊從床頭櫃的一摞紙杯中拿出一個,給她倒了水遞過來。
她和吳端都沒說話,因為吃不準舒澈知不知道閆思弦的刑警身份。
等喝完了水,舒澈又道:「我知道,我這樣實在說不過去,太不職業化了……閆總,我……辭職。」
閆思弦挑了下眉毛,「你確定能找到比做我助理更好的工作?」
「我……」
「找不到你急著辭什麼職?我又沒說讓你走。」
「可我……」
「我就問你一件事,」閆思弦道:「後悔了沒?」
舒澈瞬間淚流滿面,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她哭,閆思弦便安靜等待他哭完,等待她的答案。
「……嗯……嗯。」
這回答夾在哭泣時換氣的間隙中,弱弱的。
「那記住這後悔吧,」閆思弦道:「記住你要是昨晚就死在家裡,現在哭天搶地的就是你的父母,你連道歉彌補的機會都沒有。」
馮笑香給舒澈遞上紙巾,她狠狠地擤著鼻涕擦著眼淚。
「你……真不開除我?」舒澈道。
「工作生活分開評判,即便你在這件事上蠢成了驢,也並不妨礙你有不錯的工作能力。」
舒澈漸漸收住了哭,向閆思弦保證道:「不好意思……讓你見笑了……那我以後工作一定……一定加倍努力……」
閆思弦打斷她道:「我是刑警,這事兒公司里只有你一個人知道。」
舒澈終於看向了閆思弦,眼中有遲疑有恐懼。
「閆總……那個……」
她猜到了閆思弦的下文,她知道閆思弦要以刑警的身份介入這件事。
舒澈下意識的反應是隱瞞整件事。
一個被騙到自殺的傻女人,動動腳趾頭都能想到,大家會如何看待她。
蠢,活該,賤。
就連她自己都是這樣評價自己的,她瞧不起這樣的自己。
這樣丟臉的事,她只想埋在心底。
「不……」她搖頭,可憐兮兮地看著閆思弦。
懾於閆總的身份,她不敢直接拒絕。
閆思弦適時給出了保證:「你的身份不會公開,除了我和我的幾個同事,我們會和你一起保守這個秘密。
不會有人知道你曾經一時糊塗,被一個混蛋騙得生不如死。
公司內部我已經跟相關人員做過解釋,我說你家裡有事,休假了。你不用擔心。」
看起來,閆思弦的信用還是頗有保障的,他這麼一說,舒澈便放下心來。
「那……你需要我做什麼?」舒澈問道。
「細節,你跟吳亦彥是怎麼認識的?他又是怎麼一步步把你騙到如此苦不堪言的境地,又是怎麼勸你自殺的?」
舒澈吸了吸鼻子,沉默片刻,似乎在整理思路。
吳端開了手機的錄音功能。
「我跟他認識,是通過朋友介紹的,那會兒他還是我朋友的男朋友。」
吳端不易察覺地挑了下眉,他沒想到,故事的開端便已經如此狗血。
「那之後沒多久他就跟我朋友分手了,之後他開始追我。我承認我有問題,要是我不虛榮,無論如何都不該答應他的……」
舒澈嘆了口氣,「我跟那個朋友——可以理解為塑料姐妹吧,總有那麼點相互攀比的意思。
她總覺得我……」
舒澈小心翼翼地看了閆思弦一眼,「我是閆總的助理,近水樓台先得月——只是她的想法啊。」
閆思弦低頭揉了揉鼻子,示意舒澈繼續說下去。
「我知道她一直嫉妒我在閆總身邊工作,帶男朋友見我,其實有炫耀的意思,她沒有明說,但話里話外都透著『就算你在一個鑽石王老五身邊工作又怎麼樣?』的意思。
那會兒她給我介紹,說吳亦彥是個創業的小老闆,手裡有什麼幾百萬的項目……我是有點羨慕。
我發誓,我絕沒動過什麼別的想法,只是有點羨慕而已。
後來他們分手了,吳亦彥追我,我答應,有一部分原因是想……想要反過來氣一氣我朋友,看,手裡有幾百萬的小老闆又怎麼樣,最後還不是踹了你,跟我在一起……」
這有什麼好炫耀的?再說,直接拒絕豈不是更有面子?話說女人之間的友情都這麼複雜嗎?
帶著一堆問題,吳端看向貂芳。
貂芳瞪了他一眼:看我幹啥?姐可是純爺們兒。
吳端的目光瑟縮了一下:好的姐你說啥就是啥。
閆思弦問道:「那開始交往以後呢?」
「交往以後就是……他這個人吧,要說對我好,也挺好的,但他有自己的算計,在不觸犯他的利益,尤其是經濟利益的條件下,他會變著法兒地對我好……」
「就是花言巧語說好聽的,但不幹實事兒,對吧?」貂芳問道。
舒澈再次垂下眼帘,猶豫了幾秒鐘,才輕輕「嗯」了一聲。
她心裡明白實事就是如此,可要讓她當眾承認自己蠢到幾句花言巧語就被矇騙,可太丟臉了,自尊心不允許她承認這樣的事。
貂芳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女人嘛,有幾個不是拿耳朵談戀愛的,沒事兒姐們兒,不丟人。」
她這麼說,讓舒澈的心理負擔減少了許多,繼續道:「他還特別愛給我畫大餅,現在想想那些承諾……呵呵……」
「他都承諾了什麼?」吳端問道。
「說是要把他名下的一套房子賣了,再添點錢,買一棟別墅,寫上我的名字。還說買一輛百來萬的小跑給我開,然後他就開我換下來的那輛車……還有帶我回家見父母……父母倒真見了,但見之前就跟我說了,讓我好好』表現』。」
「表現?讓你給他父母錢?」
「沒明說,但就是那意思。」
「吳亦彥從你這兒騙了多少錢?」吳端問道。
「林林總總,三十萬總是有的。」
閆思弦「嘖」了一聲,「我記得你年薪15萬,工作還不足2年,三十萬……你問親戚朋友借錢了?」
「透了幾張信用卡。」舒澈低聲道。
「總共透了多少錢?」
「差不多……十幾萬吧……」舒澈又開始掉眼淚。
閆思弦抿嘴,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我說你什麼好?!自殺不僅僅是因為那混蛋,銀行也把你逼得夠嗆吧?」
舒澈的臉偏向一側,用枕頭擦著眼淚。
「等會兒你把具體數額發我,錢我來還,先說好,不白還,從你工資里慢慢扣,扣完為止。」
舒澈看向閆思弦的目光中有感激,有羞愧,還有不好意思。
吳端則抬頭看著天花板,一想到自己也欠了閆總好些錢,心裡就一陣陣地發虛,只盼此刻自己能變成小透明小空氣。
閆思弦看到吳端的樣子,暗自覺得好笑,故意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哎,吳隊,你接著問吧。」
吳端知道他沒安好心,下意識的白眼因為心虛又給忍了回去。
他正色對舒澈道:「那說說這次自殺的事兒吧,怎麼想到走這條路的?」
「吳亦彥……可能是裝不下去了吧,他說公司要倒閉——其實他跟我在一起的時候,公司就三天兩頭出問題,老叫我拿錢支援他。
這次他說大不了一塊死……」
「他先提出來死的?」吳端問道。
「嗯,其實還是要錢。」舒澈道:「他讓我把車賣了,一次性給他拿五十萬……
我最近的確在聯繫倒騰二手車的,想把車賣了——實在沒辦法了,只有賣了車拆東牆補西牆,才能勉強還上一部分信用卡。
我知道賣車錢是救命的,不能給他,一旦給出去,信用卡的大坑就再也填不上了。而且,我那輛小破車,賣個五六萬就不錯了,他開口就是五十萬,不是要我的命嗎?
我說沒有,他就要死要活的。
我是真的……太傷心了,我是怎麼對他的,他生意上遇到困難了,我總想辦法幫他,儘力幫他籌錢……再冷的心,也該被我暖熱——哪怕就一點點吧?!
可他呢?自始至終他只想要錢,根本不在乎我的死活……人怎麼能狠成那樣?啊?!
我想不明白啊,怎麼會有這樣的人,無論你對他多好,他都……他是人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