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危險關係(5)
「什麼?!」吳端和貂芳同時放下了筷子。
「哪兒?」吳端問道。
「什麼情況?」貂芳也問道。
閆思弦並未回答,往桌上扔了兩百塊錢——目測比三人這頓飯的花銷要多出個幾十元。
「不用找了。」閆思弦喊了一聲,急匆匆出了門,兩人快步跟上。
飯館老闆娘挑著嗓子,喜氣洋洋地嚷道:「哎呦喂謝謝啊!三位新年快樂啊!」
那嗓音讓人瞬間想到妓(手動分隔)院里的老鴇子。但此刻,三人誰都沒心思調侃。
發動車子的同時,閆思弦報了個地名。
那是一座商場,閆氏旗下的商場。
吳端第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過了幾秒鐘才道:「他?吳亦彥?在你家商場自殺?」
「嗯,說是要跳樓。」
「握草!」爆完粗口,吳端意識到有妹子在,改口道:「從咱們掌握的信息來看,吳亦彥就是個不折不扣的混蛋、小人,這種人多慫啊,他能去跳樓?年都要過錯了吧?」
貂芳連連點頭附和。
「也不知他怎麼上到頂層的。」閆思弦道:「已經引起圍觀了,先去看看情況吧。」
他將車開得飛快,十餘分鐘后就到了閆氏旗下的世紀廣場。
世紀廣場,由六棟超高層建築組成的商圈。其中一棟是酒店,其餘五棟下方几層連成裙樓。
裙樓內是大型商場,集購物、休閑、美食於一體。
裙樓往上則全是寫字間。
閆氏的大本營佔據了地理位置最顯赫的A棟,吳端知道,閆思弦的辦公室就在頂層。他去過,那地方視野好得猶如身處雲端。
此刻,吳亦彥就在裙樓頂層的平台上。
春夏秋三個季節,平台上有露天咖啡館、西餐廳,是附近寫字樓內的精英們最愛的下午茶場所,也是偽小資青年們最愛拍照晒圖的地方。
到了冬天,墨城動輒零下十幾度的氣溫,實在不宜在室外裝B,偌大的露台上擺了一些小型的冰雕,供遊客快速拍照賞玩。
此刻,吳亦彥整個人已經跨出了露台邊緣的有機玻璃圍欄。
他背靠圍欄,腳跟踩在圍欄外巴掌寬的女牆石台上,雙臂張開,反手抓著圍欄。
他戴著一副黑色的皮手套,縱然如此雙手還是被圍欄冰得夠嗆,時不時撒開一隻手緩一緩,看起來很是危險。
露台上的遊客已被民警和商場保安疏散,樓下的圍觀群眾卻越來越多。
閆思弦將車停在就近的路邊,對貂芳叮囑了一句:「你留車裡吧,法醫暫時幫不上忙。」
「希望今天一直用不上我。」貂芳道。
吳端和閆思弦下車,閆思弦撥開人群,將吳端護在身後,生怕有人碰著他。
兩人穿過人群走進商場,一路上聽到人們的低聲議論:
「八成又是個失戀的……誒小伙兒個頭不算矮啊,條件應該不差吧?……」
「啥時候開始的?多久了?凍成狗了吧?」
「跳不跳啊?別說他了,我都快凍成狗了……這不是活受罪嘛!」
「瞎說什麼呢,沒素質……」
「就是就是……難不成你還盼著人家跳下來?」
「誒你們那麼想當好人就上去救人唄,在這兒看個屁。」
兩人乘坐電梯上了六樓,裙樓露台的入口就在六樓。
一出電梯,先是看到了咋咋呼呼的圍觀群眾,
大家高舉著手機,不明真相的還以為前頭有明星大腕兒。
閆思弦沒急著上露台,而是沖在現場配合警方維持秩序的商場主管招了招手。
主管看見閆總,立馬小跑過來。
閆思弦問道:「圍觀的多了點,沒想著疏散?」
「都是客人,態度總不好太強硬,我想著……」
閆思弦直接打斷了那主管。
「三件事,第一,把所有電梯六層鎖定,不允許電梯在六層停,免得更多人涌過來,咱們當初花大價錢安的智能電梯,這功能總該有吧?要是沒有,就每部電梯里安排一個工作人員,人為控制一下。
第二,今天開始不是每天都有抽獎活動嗎?我看一樓舞台已經搭得差不多了。提前開始吧,廣播一下,盡量把人往活動現場吸引,別讓人都在這兒圍著。
第三,你多留意警方的解救成果,人要是救下來了,也廣播一下,總算是個好消息,讓惦記這件事兒的顧客放心,人要是沒救下來,摔成一灘,不用你廣播他們也會知道。
記住了嗎?」
「我這就去辦。」
「前兩件事的順序,你自個兒掂量。」閆思弦又囑咐了一句。
「哎哎知道了。」那主管跑得腳打後腦勺,不敢怠慢。
吳端和閆思弦一同上了露台,閆思弦低聲對吳端道:「今兒跟著你打醬油了,我不想在員工面前暴露刑警的身份。」
「行,那閆總離遠點看著,我去跟吳亦彥聊聊。」
吳端舉起雙手,做出無害的樣子,一邊接近吳亦彥,一邊用不大不小的聲音道:「吳亦彥,你抓穩了,生命只有一次。
我是墨城刑偵支隊的支隊長,我叫吳端,有一個好消息,你不妨先聽聽再決定跳不跳……」
吳亦彥費力地扭頭回身,發現扭到最大程度還是看不到吳端,他焦急地大喊道:「你別過來!離我遠點!」
他喊話的幾秒鐘里,吳端又輕又快地上前幾步,並在他話音落下時停下了腳步。
此刻,兩人之間大約隔著十步,要是邁大步快跑,需要五六步,約莫1到2秒的時間。吳端瞬間便有了一個大致的估計。
「好,我就站這兒,不往前了,你放心。
你抓緊了,站穩,聽我說。
我剛從醫院趕回來,你女朋友已經脫離危險了,她很擔心你。她醒來第一句話就是問你怎麼樣了……」
吳端扯著謊,可惜他觀察不到吳亦彥的表情,只能看到一個不為所動的背影。
好在,吳亦彥說話了,他問道:「她還跟你們說什麼了?」
「就是問你愛不愛她。」
「沒別的?」
這問題雖然簡單,吳端卻已從中聽出了竊喜的意思,這一絲竊喜所包含的更深層的意思是:
太好了,我讓那個蠢女人自殺的事兒她沒告訴警察,她離不開我,怎麼會說我壞話呢?
一個人開始沾沾自喜時,離失敗就不遠了。
「沒別的了。」吳端穩住了語氣,繼續道:「她那麼在乎你,又剛從鬼門關走了一遭,你忍心讓她現在就失去你?
無論多難的坎兒,你們倆這麼相愛,難道就不能一起度過?死了可就什麼都沒了……」
吳端「苦口婆心」地裝作只是在勸說一個為情所困的小青年。
不出他所料,吳亦彥是個見好就收的。
他抬起一隻手,伸向了吳端聲音所在的方向。
吳端立即快步上前,抓住了他那隻手,並大聲招呼道:「快來!拉一把!」
閆思弦和十幾步開外的民警一同沖了上去。
就在這時,眾人聽到了一聲金屬斷裂的脆響。
哐啷啷——
吳亦彥翻身借力,竟將身後的一整塊欄杆連帶有機玻璃圍欄給扯掉了。
啪——
那玻璃掉在商場門口的平地上,摔得稀碎,竟有種大珠小珠落玉盤的美感。
「啊——」
吳亦彥變了調的慘叫被淹沒在圍觀群眾的驚嘆聲中。
吳端眼疾手快地扯住了他的一條胳膊。但他顯然低估了一個成年男人的體重,更低估了地面的滑度。
世紀廣場的清雪防滑工作自然是一流的,他們絕不允許出現一例顧客摔倒、摔傷事件,賠錢是次要的,負面新聞對品牌的傷害是無法拿金錢估量的。
因此,露台上的積雪打掃得乾乾淨淨,本不該打滑。
唯有吳端腳底一處,不知怎的,一踩上就有種踩到了香蕉皮之感,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往前出溜。
「握草——」
吳端憑藉腰腹和大腿的力量,強行穩住身形,可只是短暫地穩住了一瞬,被圍欄外沿的吳亦彥一墜,整個人再次向外栽去。
眼看兩個人都要掉下去了。
周圍民警們的弦已經綳了一個多小時,眼看救人有望,便鬆了弦,衝上前的速度自然就慢了兩分,閆思弦則密切注意著吳端的一舉一動,絲毫不敢怠慢。
間不容髮的瞬間,他像一顆子彈,沒人看清他是怎麼竄到跟前的。
吳端的呼救尚未出口,便覺得腰間被人用力向後攬了一下,且那人還有意避開了他剛剛癒合的創口。
下一個瞬間,民警們衝上前,七手八腳地拽住了面如死灰的吳亦彥。
吳端總算放心地撒了手,被那慣性帶著向後倒去。
沒有想象中的痛感,他知道自己倒在了閆思弦身上。
吳端聽到樓下圍觀群眾的叫好和鼓掌,腦海空白了片刻,冒出的第一個念頭是:小閆的衣服肯定又蹭髒了,他不會讓我賠吧?
第二個念頭是:這貨的胸肌腹肌練得真不賴哈。
頭頂突然有聲音響起。
「你怎麼樣?」閆思弦緊張地問道。
「沒事。吳端輕輕拍了拍自己側腹部傷口的位置,表示沒有撕裂感。
為了讓閆思弦放心,他還笑了一下。
看他的確沒事,閆思弦的語氣中終於有了一絲笑意:「吳隊,我這純天然人肉墊兒怎麼樣?評價一下唄。」
吳端不吭聲,手腳並用地往起爬,發現一隻腳一直在打滑,最後還是在閆思弦的攙扶下起來的。
他抬起那隻打滑的腳,看了看鞋底,又去看沒了護欄的露台邊沿。閆思弦伸出手抓著他一條手臂。
「怎麼有油?」吳端道,「地上有一層不薄的油。」
閆思弦「嗯」了一聲,待吳端後撤到了他覺得安全的地方,他又獨自上前,觀察起了圍欄斷裂處。
「圍欄也被人動過手腳,」閆思弦道:「連接兩截圍欄的鐵箍鬆了。」
兩人同時看向此刻依然驚魂未定的吳亦彥。
吳端:難道有人故意害他?可這傢伙明明是自殺……
閆思弦:你相信他會自殺?
兩人簡單地眼神交流了一下,吳端對救起吳亦彥的民警隊長道:「你們的車停哪兒了?」
「就樓下。」民警隊長道。
「太好了,幫忙把人押回市局吧,這傢伙跟我們正在調查的一樁命案有關。」
「沒問題。」
聽到吳端的話,吳亦彥算是拉回了一魂一魄,問道:「不是……警官……你啥意思?」
「到局裡再說吧。」吳端道。
吳亦彥掙扎著,試圖脫離民警們的鉗制,一名民警乾脆給他戴上了手銬。
「喂,老實點。」
「那個……不是啊……我女朋友還在醫院等我,我得去見她啊……」吳亦彥撲向了吳端,他知道吳端就是剛才與他談話的刑警,「你知道的啊,萬一她見不著我,再來一次想不開……」
「我知道。」吳端向後躲了一步。
閆思弦閃到了吳端身前,接過話頭道:「她當然想不開,誰被騙到自殺的程度,都會想不開,好在,現在她已經看清你了。」
吳亦彥一愣,知道自己將要面臨什麼,掙扎的幅度更大。
「帶走帶走。」
吳端和押解吳亦彥的民警一同向露台出口走去。
閆思弦又低聲道:「你們先回,我有點事兒要處理一下。」
「好。」吳端道:「我需要商場主管和保安詢問一下油和護欄的事兒。」
閆思弦沖剛剛那主管招手,讓他百分百配合吳端。
待民警們有序撤離,閆思弦乘坐電梯上樓,直奔公關部。
他一進門,就見到員工們正緊張有序地工作著,有的噼里啪啦地敲打著鍵盤,看樣子正在寫公關稿,還有的打著電話,應該是在聯絡媒體。
看到閆思弦,公關部主管迎了上來。
「怎麼樣?」閆思弦問道。
「已經在處理了,主要宣傳人被警方英勇救下,至於原因、過程,以及圍欄斷裂的事兒,全都不提,配圖也只用人站在圍欄外的,不用圍欄發生破損之後的。」
「要是有人傳播圍欄破損的照片或視頻呢?」閆思弦道:「無論是不是咱們的責任,群眾都會覺得咱們剋扣成本,建築質量不過關。」
「我明白,仇富嘛。」公關主管道:「這一點可以放心,我跟相關社交平台負責人溝通過了,那種消息會被秒刪。」
「萬一刪不幹凈,出現爆髮式的反彈呢?」閆思弦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