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無憂谷(7)
吳端迅速對男人腹誹了一通。
他聽到了男人剛才的話,對老人直呼老混蛋,對死者的幸災樂更是禍溢於言表。
這樣的人竟然為人師表,這讓吳端為他的學生擔憂。
但他並未表現出這些情緒,只是平靜問道:「同事啊,那您應該挺了解蔣保平吧?」
男人趕緊擺手,像是怕被沾包兒。
「沒沒沒,他教數學,我教體育,可不一樣。」
體育老師。
傳說中動不動就去教數學的體育老師。
這男人一身運動服,運動鞋的白邊刷得十分乾淨,幾乎冒著光。倒是符合體育老師的樣子。
吳端想起了中學時期自己的體育老師,「老混子」是對他最貼切的形容,動輒出手打人,罰跑圈更是家常便飯,好像社會欠了他百八十萬,無論什麼時候都一臉的苦大仇深,上課不叫上課,純粹拿學生撒氣。
可那已經是十幾年前了,沒想到過了這麼久,教師素質還是沒什麼漲進。
當然,吳端也知道,眼前的只是個例,並不能代表全部老師。
「再不熟,當年蔣保平猥褻女生的事兒你總知道吧?」
「那個啊……那事兒大家都聽說過,可畢竟是傳聞,誰見過啊?」
「但最後蔣保平被開除了。」吳端道。
「那……誰知道呢。」體育老師支支吾吾,似乎不想多談此事。
「傳聞具體都有什麼?」吳端拿出了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架勢。
體育老師兩腳一直在原地倒騰,隨時準備拔腿離開,受吳端影響,只好跟著站定,答道:「好像是一次午休吧,我們學校是走讀的,沒宿舍,午休就是學生在教室里趴課桌上睡一會兒。
那天中午數學組的老師好像都出去聚餐了,辦公室沒人。也不知道蔣保平是沒去,還是提前回來了,反正事兒就是那天中午出的。
有個初一的女生在辦公室門口大哭大叫的。數學辦公室正好跟初一班級在同一層樓,基本就是挨著的。那女生一喊,好多學生呼呼啦啦都出來了。
我是聽去維持秩序的老師說的啊,好像那女生衣冠不整的,說蔣保平想非禮他。
女生好像早戀了,有個男朋友,她男朋友是個小混混,在學校里拉幫結派的,當時就糾集一群學生,把蔣保平打了。
維持秩序的老師去拉架,還挨了幾下揍呢。
當然了,事後那幾個動手的男生都被開除了。女生家裡要死要活地鬧。
學校也調查過,可是這能查出來啥啊?老師辦公室里又沒安攝像頭。
反正拖到最後,學校給那女生家賠了點錢,有個幾萬塊吧,還把蔣保平解聘了。我知道的就這些。」
體育老師想了想,好心補充道:「你們要想了解這事兒,還得去問校領導,我記得,光是校長找蔣保平談話,就有好幾次。」
「好,知道了,多謝。」吳端又問道:「蔣保平這人性格怎麼樣?」
「這個……挺老實的。」
「業務水平呢?……我的意思是,他的教學水平怎麼樣?」
「一般般吧,就是……循規蹈矩。」評價完,體育老師似乎覺得自己說了沒把握的話,又趕忙往回圓:「那什麼,我就一教體育的,文化課的事兒可不清楚,你們還是去學校打聽吧。」
「行吧,我再打聽最後一個事兒。」
聽吳端這麼說,體育老師如釋重負,「行,你問。」
「蔣保平在學校有沒跟人鬧過矛盾?有沒有什麼仇家之類的?」
「沒有吧。」體育老師搖頭,「我知道的都是傳言……。」
「傳言也說說。」吳端執著道。
「就……還是猥褻女生的事兒,我後來又聽說,是學生故意陷害他呢。」
「陷害?」
「嗯,他在班裡訓那個男生,倆人好像吵了幾句,還拉扯了幾下,梁子不就結下了嗎。
所以那男生想了個損招兒,指使女朋友誣陷蔣保平。
那幫小兔崽子懂什麼?他們根本不知道這種事兒能毀了一個人。
這是我聽學生說的……有一回蹲坑,聽見幾個貓衛生間抽煙的男生吹牛,他們說的。
你問仇家,要是蔣保平真被誣陷了,這仇可結大了。幹了一輩子,再熬幾年該退休了,結果整了這麼一齣兒,以後養老金什麼的都要受影響,比安全退休的人少一半兒呢,這還不算仇?」
「知道了,多謝。」
「那……你們忙著,我們就先走了……那什麼,辛苦了啊警察同志。」
體育老師伸手想跟吳端握一下,半途又覺得還是算了,尷尬地將胳膊繞了個圈,去撓頭了。
體育老師和吳端交談時,他太太就站在旁邊,似乎聽八卦聽得入神了,被體育老師拽了一下,才跟著一起離開。
「得去趟學校。」吳端道。
「要不現在就去吧,反正學校就在跟前。」閆思弦這麼說著,目光卻一直盯著體育老師的太太。
「個子不到一米六吧?」吳端道。
「目測正好在兇手的身高範圍內——如果除去她的內增高。」
吳端搖頭,「你不能看到個頭不足一米六的女性,就懷疑人家是兇手。」
「我是提醒咱倆留意,在蔣保平的人際圈裡,看見個頭跟她差不多的女性,都要留意。
而且,留意她也沒什麼錯,她不也在蔣保平的人際圈邊緣嗎?同事的老婆。」
吳端又看了一眼那女人,不想跟閆思弦爭辯。
「走吧,去學校。」吳端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還得一個多小時才放學吧,咱們盡量趁放學前,做一輪走訪。」
學校著實近,兩人駕車,不過三四分鐘,就到了校門口。
為了學生安全,外來車輛一概不讓進,閆思弦只能將車停在校門口,兩人步行前往學校樓宇。
要打聽蔣保平猥褻女生的事,找當年親自處理此事的校長自然最好。
出於防止有人故意掩蓋消息的心思,兩人決定兵分兩路,吳端直接到了初中部數學組教研室。
初中每個年級三名數學老師,總共九人,都在這一間辦公室。
辦公桌兩兩相接,每兩名老師面對面而坐,余出一張桌子,屬於教研組組長。
此刻,辦公室里播放著輕音樂。共有6名老師在裡面,有男有女,有點在批改作業,有的在低頭寫教案,有的在端著茶杯閑聊,似乎在研究茶葉。
吳端敲了敲辦公室門,才輕輕將門推開。
「你是……?」坐在門口的老師面露疑惑。
顯然,看吳端的長相,做為家長出現在這裡,太年輕了,若是某個學生的哥哥,卻又從來沒見過。
吳端掏出警官證,只虛虛亮了一下,道:「我是上頭調查組的,來調查蔣保平猥褻女生的事兒。」
說完這話時,吳端進屋,隨手關上了門。
他注意到,突然的舊事重提,讓毫無心理準備的老師們臉上多少露出了尷尬。同時,老師們的目光都有意無意地掃向了那較為年長的正端著茶杯的老師。
茶杯大叔被大家的目光一催,緊走兩步迎了上來。
「我是數學組組長,」茶杯大叔道:「我們都是老師,只管教書,別的事兒可說不上個啥,你還是去找校長吧……」
說著,他就伸手要去開門,逐客令下得十分生硬。
吳端擋住了他的手。
他乾脆斜靠在門上,抱臂,冷冷看著茶杯大叔,一副「話說清楚之前誰也別想出這個門」的架勢。
「校長那邊,自然有人向他問話。」
吳端伸手指了一下窗外。
數學教研組辦公室位於教學樓三樓。初中部語數外三門課程的教研組都被安排在了教學樓,方便學生課間來問問題。
其餘學科的教研組辦公室,則和學校的其它行政職能辦公室一起,在對面的教研樓。其中也包括校長辦公室。
教學樓與教研樓相對而立,吳端所指的,正是校長辦公室的窗戶。
此刻,閆思弦就側身站在窗口。他雖沒穿警服,但胸口掛著的執法記錄儀還算明顯,這讓老師們產生了一些不好的聯想,諸如校長正在接受訊問,而不是詢問。
吳端咳了一聲,拉回老師們的注意力。
「我只提醒一句,接下來的詢問中,撒謊就觸犯刑法了,窩藏、包庇罪是要判刑的,即便不判,檔案里也會記上一筆,大家都是文化人,肯定不想晚節不保吧?
我就不多閑話了,咱們進入正題。
一年前出事那天,中午,數學教研組的老師們去聚餐了——各位應該都參加那次聚餐了吧?麻煩大家回憶一下,為什麼蔣保平會出現在辦公室?」
茶杯大叔暗暗鬆了一口氣,顯然這問題並不會令他為難。
「這個啊……當時我們走的時候,他正給學生講題呢,就是那個女生,那個……被他那什麼的女生。」
知識分子臉皮薄,當眾說不出「猥褻」二字,吳端便點了點頭,示意自己明白他的意思。
茶杯大叔繼續道:「當時他還說讓我們走慢點,講完題他就去找我們。可我們走也走慢了,吃也吃慢了,最後沒等到他人,倒是等來教務處的電話,說是出事兒了,讓我們都趕緊回去,接受調查……」
「學校的調查?」吳端問道。
「嗯,當時好像沒報警吧?」茶杯大叔的目光看向其餘幾位老師,大家均是搖頭。
「沒報警,怕事兒鬧大了丟人么。」一名老師答道。
「……等我們回來,事情就已經……那樣了……說真的,我們啥也沒看見……」
吳端打斷他的推脫,道:「蔣老師是那樣的人嗎?」
「啊?」
「我的意思是,他是那種會對未成年女生下手的變態色狼嗎?如果他是,你們每天跟他在一個辦公室,每天都能看到他跟學生相處的方式,應該能發現些端倪吧?」
「這……」茶杯大叔又開始看其他人。
吳端注意到,有一名中年女老師低頭皺眉沉思,似乎陷入了記憶檢索中,其他人則大多一臉茫然。
抬頭迎上吳端的目光,那女老師受了些鼓勵,開口道:「我覺得他不是,沒什麼異常啊,而且蔣老師對學生是出了名的……」
茶杯大叔可不希望數學教研組發出什麼不妥的言論,趕忙接道:「話可不能瞎說,你別因為老蔣幫過你一兩次,就替他找借口。咱們得客觀,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被教研主任一說,那女老師低了頭,退到一邊,看樣子是不打算再開口了。
「那蔣老師是怎麼為自己解釋——或者說辯解——他怎麼說的?」
「還能說什麼,啥也沒幹,冤枉,就這些唄。」
「細節呢?當時辦公室里究竟發生了什麼,如果他是被冤枉的,總能講出一些細節。」
「那可沒跟我們說過。」茶杯大叔道:「其實吧,當天蔣保平就停職了,他一停職,我們見得也就少了。
課停了,人就不在辦公室待了嘛,來學校也是直接去教研樓接受調查。
估計他自己也抹不開面子,躲著我們呢,更躲著學生,學生們都想打他呢。
出事兒以後我總共只見過他一回,就是解聘通知下來以後,他來辦公室收拾東西,見了確實挺尷尬的。」
「那個說蔣保平猥褻自己的女生,現在什麼情況?」
「轉學了,學校給她家賠完錢,就辦轉學了……呦,轉哪兒去了?」茶杯大叔又去問其他老師。
老師們紛紛搖頭,表示並不清楚女生的去向。
「她的名字。」吳端道。
「蕭曉,風蕭蕭兮易水寒的蕭,春眠不覺曉的曉。」
吳端咂么了半天,才把倆字從詩詞里擇出來。
名字,加上曾經讀過的學校,足夠馮笑香查出這女生的下落了。
「除了蕭曉,蔣保平還跟什麼人有矛盾?」吳端問道。
大家面面相覷。
一開始,大家詫異於那樣一個熱忱的老實人怎麼會跟人鬧矛盾,後來,茶杯大叔先反應過來,他不明白,吳端問這話是什麼意思。
不是來調查猥褻案的嗎?怎麼又扯到別人了?發生什麼了?
但他沒多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是他的處事原則。
問話時,吳端一直在觀察其他人的反應,發現大家都比較迷茫,唯有那開口說話又被領導鎮壓的女老師低著頭,看不清表情。
估摸著問不出什麼了,吳端向老師們告辭,並給閆思弦發了一條消息,告訴他這邊的事兒已經完了。
很快,閆思弦也出了教研樓門。
「你那邊怎麼樣?」吳端問道。
「老油條,警惕著呢,嘴緊得要命,靠詐肯定不行。你呢?那幫老師好搞定嗎?」
「信息很籠統,不過,等等看吧,或許有一個人肯幫咱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