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前途未卜
帝懋四十年四月,我們從東府出發。押送的禁軍盡了一切可能加快行程,然而那依然是漫長的旅途。珮娥告訴我,有兩個年邁的婦人經不起長途的奔波,已經死在途中了。我漠然地聽著這個消息。我根本想不起那兩個婦人的模樣,我甚至覺得這樣的結果對她們未嘗不是件好事,至少她們不必在面對不能確知未來的不安。小雪兒在旅途中瘦了一大圈。後來,它的毛也開始大片地脫落。我痛惜地看著它每日軟軟地趴在我的懷裡,卻無能為力。平心而論,我受到的對待遠遠好過我的親眷們,我相信那是因為我母親的緣故。然而,這仍不能使我能有餘力很好地照顧小雪兒。也許我的確不應該帶著它。天氣開始慢慢熱起來,從窗子望出去,看到的風貌也漸漸不同。愈是臨近帝都,沿途的房舍便愈是精巧別緻。我發現中土的人喜歡寬大的袍服和精緻的刺繡,就像幼年見過的帝都使臣那樣。六月里,從帝都傳來消息,儲帝承桓下詔命凡奴返回凡界。我發現,聽到這個消息之後,禁軍往往無動於衷,民間卻有許多人喜形於色。那幾天里,我經常看見一叢一叢衣著破陋面容枯槁的農人集結在田野里,向天膜拜,神態虔誠。後來有個禁軍士官告訴我,那些都是被擄來天界為奴的凡人。「儲帝一向偏袒凡人,那些人準是以為自己能翻身出頭了,」他說,我留意到他嘴角掛著譏誚的笑,「我們天人往後可要小心一點了。儲帝。這個稱謂在我心裡掀起了異樣的漣漪。我不由恍惚地想起,曾經有一度,我的終身與他維繫在一起,這記憶那樣陌生和遙遠,幾乎像是與我無關。我從怔忡的狀態中清醒過來,意識到這些事的確與我無關,此刻的我,只不過是個罪眷。七月初的一個黃昏,我掀開車簾。盛夏的殘陽,將西面的天空照得如同燃燒一般,映出一座古老城池的肅穆輪廓,城牆上那犬齒般的箭垛在暮色中朝兩邊模糊地延伸而去。帝都到了。我們被奉命安置在帝都城外的驛站里。我再次得到優待而擁有了一間單獨的小屋子,而我的那些親眷們就只能擠在臨時搭起的帳篷里。擺脫了旅途的勞頓靜靜地坐下來,一種空落落的不安變得異常清晰。押送官告訴我們,朝廷還沒有決定對我們的處置,所以我們必須在這裡等待。穿過只有一尺見方的小窗戶,我望見帝都肅穆的城牆,呈現一種滄桑而壓迫的灰色。我們在驛站住下的第三天清晨,我被紛雜的腳步聲吵醒。我和珮娥坐在床上,不知所措地相對無語。過了一會,有人用力拍著我的房門:「起來,快起來梳洗好,儲帝馬上要到了。」珮娥一躍而起,神情興奮:「快,公主!儲帝要來了!」我反倒笑了:「這麼緊張做什麼?他又不會是來看我的。」珮娥愣了愣,也笑了:「也是。」想了想,又說:「那他是來做什麼的呢?」「誰知道。」我淡淡地說。話雖然這樣說,珮娥依然向差官要了一盆水替我梳洗,又從幾件舊衣裳里揀了件體面的給我穿上。打扮完之後,珮娥看著我,嘆了口氣:「公主,如今這樣的田地,也只能這樣了。」頓了一頓,忽然又笑了,說:「可是公主天生就好看,穿什麼都比別人好看。」我聽了笑笑,心下忍不住也有些得意,轉念間,又有些凄楚。又等了一個多時辰,外面忽然靜下來。過了片刻,腳步聲又起。有人在院子里如唱歌般宣昭:「儲帝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