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出征
又踏上久違的乾安殿。清冷的秋風,穿過空空蕩蕩的殿台。我駐足回望,彷彿又看見殿台一角,那個瘦削的身影。他的衣袂隨風拂動,他的神情飄然世外。我記得那個春日的早晨,我們在這裡遙遙相望,自那以後,我們就再也沒有見過面。如今我忽然有種感覺,那也許就是我們在天界所見的最後一面。天帝以雷厲風行之勢,罷黜了朝中大批儲帝一系的官員。我想這件事他大概籌劃已久,只不過遲了兩個月才做而已。不久,青王全家被放逐。他被禁軍押解離開帝都時,我的車駕碰巧與他們的隊伍擦身而過。穿過車窗,我漠然地望著他如秋日枯葉般頹敗的面容。他朝我這邊看了一眼,然而神情茫然,就像是已經不認得我了。我心靜如止水,既不感到難過,也沒有任何快意。他只是又一個帝都的過客,除了他的血統,他原本就沒有任何在帝都生存的本事。也許,天帝就是看到了這一點,才將他放逐。我想,其實天帝是想保護他吧。寒風驟起,天色陰沉,我看見空中似乎有什麼東西飄落。我將手伸出車窗外,冰冷的一粒落在掌心,我驚訝地發現,那竟是雪霰。今年的天氣十分反常,才入十月,彷彿冬天便已提前降臨。然而這場雪卻始終沒有下,一連幾日烏雲密布,天空陰鬱如人們的心情。都知道,快到完結的時候了。疲憊寫在每個人的臉上,到了這個地步,也許真的不如早些結束。望日,宮中來人,說是如妃傳召。我微感訝異。天後故世之後,如妃掌管後宮,然而除了年節行禮,我和她從沒有往來。她怎麼會忽然想要見我?我隨來人入宮。景和宮外,兩三隻烏鴉立在樹葉凋零的枝椏間,風撼動枝椏,它們便「呱呱」怪叫著飛起,迅即消失在陰暗如墨色的天空中。我感到一陣透骨的寒意,忍不住想,為何還不下雪?如妃寒暄良久,東拉西扯地說著毫無意義的話。我耐心等待。終於,她裝作漫不經心地提起:「你娘好嗎?」我躬身回答:「有勞娘娘挂念,她很好。」她便很高興似的說:「那太好了。我還從未見過你娘,不如讓她進宮來住些日子,也好陪我說說話。」笑容像面具一樣懸在她臉上,我看見她眼中難以掩飾的不自然。原來如此。她不安地看了看我,催促道:「去接你娘進宮來吧。」我慢慢地垂下頭,回答:「是。」聲音平靜有如麻木。母親什麼話也沒說,也許她是真的不在意,也許她只是不想讓我為難。進宮的路上,她一語不發,神情若有所思。我很想問她在想什麼?但躊躇良久,還是沒有開口。月末,天帝下詔,命我征討儲帝。十一月初六,我率八萬天軍離開天界。天帝親自出城相送,他滿斟一碗酒,遞到我手裡。我一飲而盡。他看著我,一字一句:「我等你回來!」我看見他眼裡的期待,我知道,其實他是想說,他等我將承桓帶回來。我想起餞行宴上,甄慧望向我的眼神里,分明也有同樣的期待。他們似乎都相信,我此行定能將儲帝帶回來。五色旌旗,綿延十數里,在灰暗的天空下,透出一種不祥的陰鬱。天空終於開始飄起雪花,我抬頭看了看,雪花落進我的眼裡。我閉上眼睛,感覺寒意漫遍了全身。我清楚地預感到,儲帝不會再回到帝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