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海上來》第十五章(2)
胡蘭成握住張愛玲的手,鎮在自己心上說:"你是'花來衫里,影落池中',縱使親近,也不沾染!你是來得去得!"兩人最蝕骨的纏綿就只是這樣痴傻地相看。這一刻胡蘭成忽然有感,張愛玲於他即使這樣靠近,亦有遙不可及的地方。靜極思動,池田鼓勵胡蘭成辦一份雜誌,兩人興緻勃勃地找來張愛玲和炎櫻商量,胡蘭成做總的經管,演說般開口道:"把我們自己對政治文學藝術的思想發表出來,用一種最素樸的方式來辦,我們都能寫,愛玲和炎櫻又能畫,可以連美術設計都自己來,池田負責找印刷,我負責編輯業務,這就有一塊我們自己發聲的園地了!"雜誌定名《苦竹》,取自周作人譯的日本俳句:"夏日之夜,有如苦竹,竹細節密,頃刻之間,隨即天明。"胡蘭成的生活重心漸漸移至上海,移至張愛玲的周圍。他妻子英娣偏偏在這個時候拿著張愛玲寫給他的信趕到上海,她態度很明白,就等胡蘭成的一句話。胡蘭成卻始終沉默,彷彿眼裡還透出責備她翻查張愛玲信件的意思。他並非不知道自己心中孰輕孰重,但判斷由別人下,自身便少了一層責任,他反而成了那個被決定的人。英娣仍有江湖兒女的殺伐決斷,她開口提出離婚。胡蘭成隨她回南京家裡安排餘下的事。再回上海時,他忍不住向張愛玲訴苦:"她走了!她一個人!也沒有什麼地方可以去。"說到這裡竟然紅了眼眶,這是張愛玲第一次看胡蘭成流淚,心裡五味雜陳著,反應更冷淡平常,她一句安慰的話都不說,彷彿這一切都和她沒有關係。胡蘭成望著張愛玲,知道她一點也不同情他,也知道她的位置是尷尬的,但又不覺得他自己這樣的情感有沖犯,一個人坐在那裡兀自傷感著。張愛玲蹲在地上,抬頭看他問:「你要我說什麼?」胡蘭成啞然無言。直到晚間睡下,胡蘭成仍背身側卧,看似入夢。張愛玲躺在他身邊,是醒的,她回過身去環住胡蘭成,把臉頰貼在他的背後,聽他淺淺的息聲,喃喃地低聲念著:"夏日之夜,有如苦竹,竹細節密,頃刻之間,隨即天明!"黑暗中胡蘭成按住張愛玲的手,又過了片刻,他轉過身來,抱著張愛玲,幽靜黑暗的夜裡,他看著她,兩人無言地和解。他不是完人,她也不是。他們只是塵世中一對俗氣的男女,偷得片刻的歡娛。即便是千瘡百孔的愛情,也是愛情。即便是張愛玲,也需要婚姻來為愛情做保證。她穿著那件桃紅的衣裳,整個人洋溢著一種喜氣。張愛玲將毛筆飽飽蘸了墨汁,在一張粉紅色的婚帖上寫下幾個字:「胡蘭成張愛玲簽訂終身,結為夫婦......"她把毛筆遞給炎櫻,炎櫻站在中間,帶點遊戲的頑皮,把毛筆交給胡蘭成。胡蘭成接著張愛玲的文字寫:"願使歲月靜好,現世安穩。"張愛玲看著那幾個字,又看看胡蘭成,她喜歡那幾個字。輪到炎櫻在見證人下籤字,張愛玲和胡蘭成只是喜滋滋地對望著。張愛玲眉目間都是喜氣的笑,姑姑把她叫到自己房裡,拿給她一隻金鐲子,也沒說是賀禮,因為這一切看來都太不像是一回事。張愛玲想讓胡蘭成同來道謝,姑姑急急忙忙地阻止說:"別別!我跟他還是胡先生,張小姐,這件事我也就只能表示到這樣!但我是寫信給你母親跟她提了一提,我總是對她要有個交代!"張茂淵的疏離並沒破壞張愛玲的好心情,和胡蘭成在一起的每一點時光,張愛玲都當做是金粉金沙當空紛紛落下。幸福像是住在高樓上,是離地騰空而起的,看紅塵已隔了九天十八層外。何況,《傳奇》銷售奇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