衰與榮・上卷・第二章(4)
景立貞覺得自己確實是株無枝葉的老樹,丈夫是鍋爐?兒子像狗熊?她不知道。女兒在眼前跳來跳去。女兒長得像自己。小時候發現這一點,她高興,現在發現這一點,她不高興……神思恍惚只是一瞬間的事情。小莉不知去哪兒了,顧曉鷹也離開客廳了,現在只剩下顧恆和景立貞了。夫妻開始了兩人間才有的談話。他們經常要在這種悠閑的氣氛中進行最嚴肅的談話。分析是非,權衡利害。大事小事說個遍,最後還是說到顧曉鷹這兒。景立貞把自己局裡技術處長曹玉林介紹的三個姑娘說了一下。一個是新進入中央任要職的某領導的女兒,一個是已離休的部長的女兒,一個是大學教授的女兒。「他還用你幫著介紹嗎?這已經夠眼花的了。」顧恆不滿地說。「找不到合適的,可不是眼花?幫他找著稱心如意的,就不眼花了。」顧恆沉默不語。「我傾向於……」景立貞欲言又止。「找個知識分子家庭的好些吧,少些政治瓜葛。」顧恆說道。「那……」「你看著辦吧。」顧恆又道。在家庭內,他也是遵循「大權獨攬,小權分散」的方針。很多事情他都交給景立貞去管,管好了,可以稱讚;管得不好,可以批評,事情也有個迴旋餘地。景立貞多年來也善於理解和配合丈夫了。因為有了小莉那番話,和妻子這樣鄰近坐著,顧恆感到有些不舒服。人要從生理、心理上仔細感覺起周圍的人來,哪怕是最親近的人,也會生出一些彆扭。他趕不走女兒的比喻,一株直挺挺的老樹總在眼前浮現。「成猛到底和你談了些什麼?」景立貞問。「問問省里情況,我不是說過了。」「還有什麼重要情況?」「重要的情況也不一定都告訴你嘛。」景立貞看了丈夫一眼,想說什麼沒說,她知道丈夫的脾氣。很多話只有夫妻間才說,但有的話顧恆在夫妻間也是不說的。顧恆一個人來到陽台上,背著手眺望北京夏日的夜景。天是深藍黑色。遠近燈光閃爍的黑魆魆的樓群、街道似乎也是藍黑的。像一個點綴著珠寶的世界。他又想到成猛讓他兩年後準備來中央工作的話了。他想像著將到中央來掌管的權力和工作。他感到自己背在身後的一雙大手的沉甸甸的重量和氣派。他把雙手扶到了陽台欄杆上,左右分開撐著。這一動作立刻改變了他與陽台下世界的關係。剛才背著手,他與陽台下這個藍黑的世界有點超脫,他悠閑淡泊;而現在這樣是俯瞰了,是要「入世」了,有了一種要改變這個世界、支配這個世界的行動意識。兩種姿勢,兩種不同的心理狀態。有意思。他要慎重考慮成猛的全部指示,把他的每句話都翻來覆去琢磨幾遍,要鄭重而慎重地行事。成猛正在家中教孫子小軍軍下圍棋,小軍軍的對手是秘書安晉玉。「顧恆下午送來一份總結材料。」年輕的秘書恭敬地說道。成猛並不經心地噢了一聲,表示聽見了,也可能表示現在不想聽,目光仍盯在棋盤上,用手指著:「軍軍,你看,咱們往這兒放個子兒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