衰與榮・上卷・第六章(3)
「衡量標準有多方面:年齡,相貌,身體,經濟狀況,政治地位,家庭,文化程度,思想,性格,才能,風度,總之是綜合的,又常常是模糊的。」「我看不一定,有很多婚姻並不對等。」平平忍不住插話道,她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是,那是有各種原因的。有的,原來是對等的,或者表面對等,經過一段演變,又不對等了。」「不對等了怎麼辦?」平平有意剋制住自己,夏平只好又接了過來。「不對等,總會產生婚姻的不穩定狀態。有的不對等,可以因為感情原因、道德原因、子女問題予以忽略,彌補雙方間的裂痕。有的不對等,則是難以維持下去的。我的英語說得不好,不知表達清了沒有?」「表達清了。什麼樣的不對等是難以維持下去的呢?」對方有些難言地停頓了一下:「比如,雙方文化程度相差太大,思想感情不合,毫無共同語言。」「那您的家庭想必是對等的?」平平調皮地插進話來。「我?……咱們不談這個吧。」姐妹倆離開了「英語世界」,一路上還餘興未已。二姐,你今天的表演成功極了,又大方又流暢。這怎麼叫表演啊?夏平笑了,目光恍惚地凝視著眼前。二姐,你又想什麼呢?我在想剛才的英語世界呢,挺有意思的,人與人之間特別親切。那你下星期天還可以來。看有沒有時間吧。那位編輯挺神的,一說話臉就紅,不知道他叫什麼。他的名字?我後來問他了。他叫什麼?羊士奇。黃公愚氣得兩眼發直,兩腿發抖,被夏平扶著慢慢在沙發上坐下。爸爸,您想開點。春平、夏平給他捶著背勸說著。好一會兒,他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僵直的脊背松下來,眼珠會轉動了。他的手顫抖著抬起來:把電視關掉。這進口電視關了它。從今後不看它了。中國人不稀罕洋貨。電視關了,屋裡清靜了些。他喘著,夏平端來了水,他下巴抖抖地喝了幾口,水流濕了衣服。過了好一會兒,他清醒了一些,眼前也清晰了一些,他先看見了夏平,披著新燙的頭髮。咱們不去了,夏平。再讓爸爸去,爸爸也不去了。出國有多大意思?**就從來不出國,都是全世界各國首腦來中國拜見他,這才是大國領袖。中國人要有中國人的氣派。唐朝哪個皇帝去國外訪問過?中國,中國,就是中央之國。我有那時間去美國跑,不如在家裡研究點學問。夏平,你也不用燙頭髮穿高跟鞋了,活受罪,還是穿平底鞋舒服。平平——他又看見平平了,你也不用辛苦了,家還是交給夏平管吧,夏平有經驗。夏平,還是你替爸爸管這個家,爸爸把大權都交給你了。嗯。夏平點點頭。這些年來,她第一次對接受這個任務有了一絲不情願。她感到了心中這一絲不情願。為什麼,有了什麼變化?「英語世界」黑壓壓的人群又在眼前蠕動起來。平平,你這兩天把賬目結一下,還都交給夏平吧。噯。平平答道。如卸了重擔一般,她一下輕鬆了許多。又可以騎著自行車滿北京跑了。黃公愚還要繼續發號施令,這樣才能順一順自己的氣。他又看見雷彤林了。其實,年輕人剛才也一直手忙腳亂地照顧他。彤林,你能理解我講話的精神嗎?我們中國人是最有骨氣、最有尊嚴的。不要妄自菲薄,不要看著外國眼熱。美國有什麼看頭?才二百年歷史。我們有兩千多年統一的歷史。有四千多年的文明史。你看唐朝,中國有多麼發達富裕?那時的建築多麼輝煌。絲綢瓷器簡直是琳琅滿天下。那時美國人幹什麼呢?說不定還在森林裡披獸皮呢。火藥、指南針、造紙、印刷術,中國的四大發明。沒有這四大發明,他們哪兒來的登月火箭?——全世界一片黑暗。中華民族剛健有為,崇德利用。誰有我們偉大?我們「臨大節而不可奪」,「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貴而不驕,勝而不悖,賢而能下,剛而能忍」。誰有我們品格高尚?我們不過是「自知不自見,自愛不自貴」而已。我剛才講的那些話能聽懂嗎?那都是曾子、孟子、諸葛亮、老子,我們這些老先人的訓導。中國古文化淵博得很。隨便拿出點來就能淹了他們。「錢財如糞土,仁義值千金。」中國是仁義之國。協會裡今天幹什麼呢?開會。開什麼會?全體會。不行,我要去會上講講。給大家講講國際、國內形勢。黃公愚說著就往起站。爸爸,您身體不行。夏平連忙勸阻。雷彤林也跟著勸說:黃老,您有什麼指示,我幫您去傳達吧。不行,你傳達不了,我要當面和同志們講。頂頂重要的講話。說走就一定走,誰勸也不行。小轎車就在院門口,上了車就開。幾條馬路一穿,幾個紅綠燈一過,嗚嗚嗚一陣急馳,就到了協會。雷彤林千小心萬小心地攙扶著,顫顫巍巍跨過朱紅大門的高門坎,進了大院。原是清朝一個王府,裡外幾個院,現在成了東方藝術協會。朝南的正房布置成會議室,聽見裡面議論紛紛。嘎吱一聲,他推門而進,煙霧瀰漫中轉圈圍坐的六七十號人都吃驚地抬起眼。黃老,您怎麼來了?協會副主席魏炎正在主持會議,忙站起來迎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