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里食物之七:菱角
□顧村言水生植物中最可入畫的大概還是荷花。從古至今,善畫荷者極多,"出污泥而不染,冰清玉潔"--荷的品性自然是讓人愛的,但以菱入畫的很難看到,這頗讓我有些不平。蓮與菱之間,給我親切的其實還是菱角,蓮是只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的,菱角就不同,菱角就是讓你採的,就是讓你吃的,而且采菱不像采藕那麼費事。前些天翻翻剛買的某博物院藏畫選,竟然發現了兩幅與菱相關的古畫,真讓我有點喜出望外,原來都是揚州八怪的。也難怪,他們和我一樣,秋風一起時,必是經常吃這玩藝的,況且又自認布衣,畫這種普通的食物是很自然的。一幅是金農的,名為采菱圖冊,用筆高古雅淡,青螺一般的遠山下,一片白水,墨綠色的菱葉重重疊疊點染著,成之字形遮蔽了三分之一的水面,著紅裝的女子三三兩兩地蕩舟在菱葉深處,近處一片空白,是水。這幅畫彷彿讓人聽到了采菱時女孩子們的笑語。老金農也得意洋洋地用具金石味的漆書題詩云:"采菱復采菱,隔舟聞笑歌,王孫老去傷遲暮,畫出玉湖湖上路,兩頭纖纖曲有情,我思紅袖斜陽渡。"看了真有思鄉之感。另一幅是羅聘的,這人更懶,只用紫紅與翠綠兩色或濃或淡地畫出了幾隻兩角菱,錯落有致地放在畫的右上角,左下則題詩一首,仍是與采菱相關的。不過就從這幾隻菱確可想見采菱時的風致--風菱剛出水的那種水靈靈的感覺,國畫的空白引人遐想處實在很多。羅聘畫的這種兩角菱我們那稱之為風菱。小時候提到大風菱是要掉口水的,這種菱個頭大,剛上市時紫紅翠綠,菱肉純白色,生嚼味極佳,清香,脆甜,爽口,賽過一切水果。這種菱一般都是家養的。我小時一個同學家門口是個河塘,長滿了這種風菱,夏天去他家玩兒,河裡菱葉平平,翻開看時,菱角藤極長,莖為紫紅色,開紫色或白色小花,常有紅眼睛蜻蜓振翅在菱葉叢掠過。這種花白天香味不明顯,但若是月白時分,偶然來到水邊,那種似有若無的清香是可以讓人靜靜地呆一會兒的。九月前後,菱葉蓬蓬翹起,菱角差不多了就該採摘了。湖河水面滿是碧綠的菱盤,或挨挨擠擠,或稀稀疏疏,一大片一大片的,構成了秋季水鄉特有的旖旎風光。衣裳樸素的農家姑娘盪著木盆(大多是洗澡用的木箍大盆),哼著曲兒,穿行在翠綠的菱葉叢中,真是天然畫境。這種木盆采菱時會有不大不小的傾斜,外地人路過時看到了真要捏一把汗--其實是一點不妨事的,木盆穿行在菱葉叢中十分的靈活輕便,菱角稍稍滿了,便划到岸上,倒了,再坐著下河採摘。小時大概跟在大人後面採過一次菱,坐在大大的木桶上,漂在菱葉叢中的感覺實在是奇妙無比,那次菱沒采多少,在水中卻吃了不少嫩菱--叫個新鮮,水靈靈,脆生生,甜絲絲。菱角一般都是任人採摘的,想吃,就在河邊采一些,只要別帶走,誰也不會過問。家鄉民歌唱道:姐姐家在菱塘旁,滿塘菱角放清香,菱角本是姐家種,任哥摘來任哥嘗。這采菱之外,大概也應當有不少純凈而美麗的愛情故事吧。家鄉最常見的其實還是四角菱,學名叫"羊角傾",喊俗了叫"羊角青"。特點是皮殼較薄,上下兩角稍稍內傾,成環狀,左右兩角抱肋,如麻雀肚一般。剛採的鮮菱綠如翡翠,煮熟后其色如金。還有一種野菱角,與風菱相比,個頭就小多了,野菱偏瘦,一般就兩個角,不大。我個人認為野菱角的味道某些方面是風菱綠菱無法比擬的。夏末秋初時分,乘船出行,在水邊常可看到三三兩兩一撥撥的菱葉,這一般就是野菱,坐在船邊輕輕地撈出來,翻開菱葉,就可以看到躲在葉片後面的野菱,隨手摘了,依舊將菱葉放入水中,野菱角味道是極清甜的。我特別愛吃家鄉的野菱米燒肉。野菱殼極硬實,有時得用刀才能將其劈開,菱米也異常的結實,與肉同燒時,多燜一段時間,出鍋后,菱米表面是油油的肉汁,油光發亮,咬到嘴裡,用家鄉話說就是"很有咬嚼",何況又有一股家菱所沒有的野性的清香。家菱其實還是清煮居多,煮起來都是一大鍋,撈起熟菱后的水黑黑的。我們那兒一般人家最先採了菱,煮熟要送給鄰居嘗新鮮。那些天,即使你家沒有菱塘,但每天仍可吃到最新鮮的菱角。一家人圍著一桌熟菱,邊吃邊聊,那情境想起來真是溫馨之極。熟風菱因為只兩隻角,又大,很容易掰開,極粉,吃完了有時還要將角敲一下--裡面有時會藏有一小角菱肉。家鄉不少菱又酥又粉,味道比現在的板栗要勝出不少。剝去殼的菱米一般都是燒菜,有名的吃法是菱米燒仔雞、燒鴨、燒豬肉等,爽而不膩;菱米切成丁、片同魚丁、肫肝片爆炒,味道也極佳。菱角米燉湯好像也是可以的,老菱燒豆腐也是家鄉的一道好菜。入秋以後吃過幾次菱,都是煮熟了賣的,很不過癮,想吃些家鄉的那種嫩野菱或脆生生的紫紅大風菱,卻不想早成了奢望--市場上的菱竟然沒有生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