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里食物之八:蓮藕

故里食物之八:蓮藕

□顧村言小時候逛廟會,吃方面印象最深的大概就是熟藕了。到現在我還記得在鎮子磚橋邊的那個老人,那口奇大無比的鐵鍋--鍋上面熱氣騰騰的,裡面煮著一段一段的藕,據說都是從夜裡就開始煮的,那藕比一般的藕大多了,煮得透透的,顏色是褐色中的老紅,讓人忍不住就想咬上一口。我和我的小夥伴自然是禁不住這誘惑的,一人買一段藕,吁幾口熱氣,便迫不及待地咬起來,一路走,一路吃,看舞龍,打蓮湘......美得很。熟藕咬起來有很輕柔的絲兒,入口又香又爛--滿口清香,熟香,溫暖的藕香直沁人心,那香味現在想起來仍是忍不住的嚮往,但讓我描述那樣的香味根本就是無能為力的事兒。二舅過去開鞭炮廠,因為安全的緣故,離鎮子很有一段路,是個四面環水的小島,只一條堤壩與外面相連,小時候去舅舅家,就愛和我的兩個表弟去那裡,除了可以瘋玩一陣,饒有興味地看鞭炮的各種加工工序,更主要的大概還是廠子旁邊那片不小的藕塘。以前我沒有見過那麼大的藕塘--大概有一個半足球場那麼大,滿塘碧青青的荷葉,或紅或白的荷花在一片碧青里迎風顫動,真是清風送爽。那時才學"接天蓮葉無窮碧",玩累了,坐在塘邊的雜草上,就想體會那種意境,但蓮葉的盡頭卻是塘邊的綠樹與一排紅磚房,根本就沒有"無窮碧"的感覺,看著荷葉上飛過的蜻蜓,雖然覺得美,但多少還是有些悵惘的--總想著以後能真正看到那樣的意境。所以後來去藕鄉寶應看到"十里荷香"的景緻,心裡一驚且猛地呆住了是很自然的。印象里兒時的藕有幾種吃法,一是生吃,這種藕以花香藕居多,顧名思義,也就是荷花香時的藕,民諺雲"頭茬韭,花香藕,新娶的媳婦,黃瓜鈕。"。這種藕上市最早,大暑后荷花開時即淘上來,剛出塘時,用水沖洗,白嫩嫩,水汪汪,如嬰孩手臂一般,入口后,蹦脆蹦脆,肉嫩漿甜,可與最好的鮮梨媲美。花香藕冷熗涼拌十分可口,切片熱炒也是一個脆字,爽口之極。今年夏天去寶應水泗,正是花香藕上市的時候,熱情的主人給我們每人一小袋花香藕,叫個鮮、白、甜、脆、嫩、爽,入口全無一絲渣滓,滿口生香,遍體生涼,吃了一小段后,到底沒捨得再吃,顛顛地從兩百裡外帶回了家與家人同享。挑藕一般是女子的活兒,水鄉女子挑一擔鮮藕,一路晃蕩在荷花盪畔,想來就如詩如畫,一派田園風光。但據說花香藕是絕不能給女子挑的,原因無它,只因為太嫩,得一口氣挑到目的地才行,而女子挑藕,換肩歇息磕磕碰碰是很正常的,老藕沒事,但花香藕就不能了,稍一磕碰,花香藕就會散了。中秋前淘的藕稱之為中秋藕,這種藕少了花香藕的那份清脆,如二十歲左右的青壯男子,生吃入口頗多咬嚼,讓人回味,人家中秋夜賞月時所供的藕多是這種藕。寒露以後,荷葉敗盡,這時節就到了真正淘藕踩藕的季節。踩藕是個標準的技術活兒,一般人幹不了。我小時看那些穿著膠皮衣褲的大人在藕塘里踩藕真是崇拜極了,因為得把一枝至少三四節的藕完整無缺地采上來,裡面竅門兒很多。踩藕人只用腳踩,憑的就是經驗與感覺,看枯葉,看葉柄,確定地下的藕的大小與方位,雙腿伸縮,身子顛動,呀,一枝藕,於是雙手淘泥,腳一鉤,上來了--又是一枝銹跡斑斑粗大無比的藕。有些老藕農據說一天可以淘二三百公斤藕。現在的作物很多都講究機械化,惟獨踩藕不行。我小時愛吃的熟藕就是用這時的藕煮的,江南煮藕時不少地方還在藕孔里塞糯米,煮爛煮透了,乾乾淨淨地蓋一塊青藍色的布,提籃在大街小巷叫賣:"糯米藕羅--噴香的糯米藕羅--"。藕吃得最多的還是在寶應,這裡有一種全藕宴,我雖然沒吃過,但每次去那裡,主人招待我們的飲食中少不得的總是藕類:喝的是地產的蓮藕汁,吃的涼拌藕片、藕做的素排骨、荷葉排骨(煮得酥爛的排骨以荷葉包裹)、荷葉粉蒸肉,藕片骨頭湯......給我印象最深的是藕粉圓子與"捶藕"。藕粉圓子的原料有藕粉、桂花、芝麻等,外面好像還撲了層什麼紫白色的茸茸的粉,藕粉圓子約荔枝大小,一般都養在水中。上桌后,潔白的瓷缽里,漂著一個個質嫩形美、均勻園滑、淡紫透明的藕粉圓子,看一眼也是件賞心樂事。藕粉圓子入口富彈性,甜而不膩,食后桂香滿口,餘韻悠長。另一種"捶藕"大概是寶應獨有的做法了,第一次聽說這名字嚇了一跳--藕怎麼捶?但事實上這藕就是因為做時需反覆捶打而得名:大致的做法是選寶應特有的體大粉足的紅銹藕,洗凈後放入砂罐蒸熟,晾涼后在木板上用刀柄反覆輕捶,再放入油鍋中炸,再冷卻,再切片,最後再蒸,出籠澆上澆頭。成品的捶藕,呈醬紅色,吃到嘴裡,有些粘滑,但卻又香甜酥軟,濃而不膩,讓人回味無窮。藕鄉給我印象深的還有早上喝的白蓮藕粉,當地人稱之為"鵝毛雪片",實在是形象。這種藕粉"純、白、薄、大":純凈有如冰雪,潔白有如鵝毛,片大而薄,質地細膩。用開水沖泡后,呈淡紫藕芽色,晶瑩透明,凝結如膠,用筷子挑起來,絲極細長,很有韌性,入口爽滑異常,很快就消溶了,荷藕的清雅淡香卻留在口中。在寶應,有一次吃早飯,我和同事每人竟喝了五六碗藕粉糊,熱騰騰地喝下去,渾身上下,舒坦之極,出得門來,清風拂面,遍體輕盈,真南面王不易也,若東坡居士那時貶謫寶應吃到這玩藝兒,一定也會長嘆:"日喝'鵝毛雪'六碗,不辭長作寶應人"--據說寶應的這種"鵝毛雪片"白蓮藕粉一直是明清兩代的貢品,難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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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相集之私人味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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