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里食物之三:青蝦
□顧村言青蝦於我實在是少年時最熟悉不過的,小時候,在河邊玩耍,清可見底的水裡,近水草處,常可看見淡青色的蝦子弓著個身子,很迅捷地一跳--這樣一種景象會讓我在水邊痴痴地呆上半天。在那片水草豐茂的河邊,我靜靜地看著快樂自在的蝦類,近乎透明的身子,柔柔地在水中輕拂的水草,真不知是蝦成了自己,還是自己成了個蝦子。因為這些兒時的印象,後來看白石老人所畫的水墨蝦圖也就異常親切,白石老人題畫時這麼一句話給我印象很深:"晨起即興一揮。"--白石老人的青蝦大多也真是即興一揮之作,一隻蝦子,只用濃淡有致的水墨輕輕一抹,成為蝦身,再稍加點染,以乾淨有力的墨線勾出蝦螯,點睛,紙上便遊動起形神兼備靈動自在的青蝦了。我們那叫青蝦也叫草蝦,大草蝦對於水鄉任何一個孩子都是有著無窮的吸引力的。我記得最大的青蝦怕有大拇指頭那般粗,蝦殼有了棕綠色的斑紋,蝦螯上甚至會積上了一層青苔。這樣的蝦子當然好吃極了,清煮、紅燒、油煎......哪樣吃都是至味。捉大草蝦並不是件容易事兒,常用的是蝦球,也就是用竹蔑製成的圓球形捕蝦工具,在蝦球內部放置小雜魚或麵糰等作誘餌,誘蝦進入取食。傍晚時,將蝦球投入河中,第二天早上取蝦球,收穫頗豐。孩子們沒有"專業"的蝦球蝦網的,但卻有自己的一套方法:其一,夏夜,到水草多的河邊,或者乾脆就在碼頭邊,這兩處青蝦出沒較多。看吧,遠遠的水葦子里已經有一閃一閃的螢火蟲了,水面平靜,偶爾有風,涼涼的,吹在臉上愜意極了。在近水處甩些麵粉,稍等片刻,蝦就悄悄地摸來了--摁亮隨身帶著的手電筒,對準碼頭下或是水草叢裡照去,直直的光柱直射到水裡--看到那個弓著身子的蝦子么?--為手電筒光照射的大蝦子完全就是個獃子,靜靜的在光柱里一動不動,這時候,別慌,你只管把小網子伸入水中抓取就是了,蝦子為光所激射時絕對是不會掙扎的--這也真是件怪事,這種捉蝦子的方法屢試不爽,很有效果,但美中不足的是一次捉不到太多。另一種方法現在想來真是蠢事,是用敵殺死迷醉蝦子。敵殺死毒性很小,那時不懂事的我們跟著一幫大孩子後面,用少量敵殺死灑在近岸的水邊,不多會兒,就有蝦子迷迷糊糊地在水邊蹦達了(青蝦只要有極微量的敵殺死就會變得暈暈乎乎),那時你就快樂地在水邊揀蝦子吧,水邊一溜兒這種獃頭獃腦的"曲公子"是完全不懂得反抗的,而且迷醉的蝦子會源源不斷的過來--這是一種虐奪資源型的方法,且對環境多少有些影響。青蝦吃法以鹽水清煮居多。煮蝦時,看那些蝦類在鍋中弓起身子由青漸漸變紅,心裡偶爾會有些慚愧,但慚愧歸慚愧,美味卻仍是美味,若有鹽水蝦在桌上,我並不比人家少動一筷子。青蝦另一有名的吃法是以酒醉之糟之,選個頭相差不大,整齊且活蹦活跳的,用透明的玻璃缽子盛著,然後噴白酒(酒以把蝦淹住為宜),加鹽、醋、糖、薑末、香菜,蓋上蓋子,稍捂片刻,即可上桌食用了。從生物學的角度看,吃醉蝦真是件很殘忍的事兒--因為醉蝦根本就是活的,但從吃的角度看,醉蝦實在是人間至味,醉蝦咬入口中,只用上下牙輕輕一擠,鮮嫩的蝦肉在那種微微的酒味與酸甜中便滑到了舌尖,那瞬間的感覺實在是美妙之極,明代李笠翁在《閑情偶寄》中說到蝦子,流著口水這樣寫到:"蝦唯醉者糟者,可供匕箸。"--看來,江浙人吃醉蝦年代已很久遠了。吃醉蝦的高手吐出殼后仍會是一個完整的蝦形,絲毫沒有任何破損的痕迹,而北方人卻很難做到這些,那次外地一幫朋友聚會,一位朋友捏起醉蝦,竟像吃熟蝦一般準備用手剝殼,一時為之大異,后一想,"北方人,難怪!"於是立即傳授吃醉蝦**:"吶,整個咬入口中,輕輕一擠,肉就出來了。""好吃么?""沒的說!"除了醉蝦,兒時還吃過活生生不加任何作料的小青蝦,家鄉有一種說法,說是在水中吃了活青蝦,會有一個好水性,於是剛在水邊撲騰著學鳧水(游泳)時,曾一口氣連吃了幾隻活蝦,蝦肉清爽爽的,很嫩,但現在的回憶里卻依然有些許的腥味兒--不管怎麼樣,後來自己的水性到底還是不錯的,不知有沒有那些活蝦之功?但現在再讓我吃那活蝦,是絕對吃不下的,除非還用酒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