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過了一會兒,他端起青花茶盞喝了一口龍井,江素心的腰間被如意輕輕地捅了一下,也不知道她自己是怎麽明白的,她立即上前,拿著乾凈的棉帕擦乾了他的腳。
男人的腳很大,她擦他的腳都有些費勁,剛擦完一隻腳,她正不知道把他的腳放在哪兒的時候,他的腳一提,踩在了她的膝蓋上。
她身子一歪,險些摔倒,堪堪穩住了身子,她心跳了幾下,卻始終低著頭,不敢有任何放肆的行徑,繼續擦拭他另外一隻腳。
「你叫什麽名字?」男人的嗓音極為清雋。
她擦拭的動作微頓,努力忽視踩在自己大腿上的腳,恭敬地回道:「奴婢是秋實。」
進了攝政王府,江素心便有了這個名字,垂下的羽睫遮住了她真實的情緒。軒轅易的唇角輕輕翹了翹,「這個名字不好。」
她抿著唇,沒有回話,耳邊聽著他說:「本王賜你一個名字。」
為奴為婢,一個名字罷了,她安靜地聽著。
「素心,如何?」
江素心猛地擡頭,對上那雙漆黑如夜的鳳眼,心跳加速,他知道她是誰!
「江郎中的女兒長得實在一般。」他似嫌棄地移開了眼。
她垂下了眸子,依舊半跪在地上,粉嫩的唇微啟,「與王爺相比,奴婢確實是長得凄慘。」
是在貶低她自己,亦或者在擡高他呢?他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本以為你奴性堅定,原來這張嘴倒是伶牙俐齒。」
她靜靜地望著他,他輕輕挑了一下眉,「江素心,看來你還不知道你主子是誰。」
江素心的身子幾不可見地顫了顫,接著聽到他吩咐道:「去屋外站著,等想明白了再進屋。」
他收走了腳,姿態洒脫地隨意仰卧在粟玉芯蘇綉軟枕上,修長的手指把玩著腰間的佩環,黑眸微微眯起。
江素心低著頭,順從地站了起來,外面並沒有在下雪,可冷風刺骨,她咬著牙關走到屋外,身子哆嗦了一下,倔強地沒有立刻回屋。
屋檐下冰霜結成水滴子模樣,透過日光,晶瑩剔透,江素心靜靜地站在那兒,彷佛沒有靈魂一般。
仰躺著的軒轅易,鳳眼從花窗處移開,讓人分辨不清他的心思,一旁的丫鬟動作迅速地將簾扯下,很快又有丫鬟送上茶水點心。
天氣不錯,軒轅易慢條斯理地休息了一會兒,便重新梳洗了一番,接著去了書房。
無論他在不在,屋檐下的那抹身影就跟木頭一樣,一動不動。他倒是不知道,原來江郎中有一個這麽木訥的女兒,呵,真是有趣。
咚!
江素心最後眼前一黑,只聽到自己身體倒地的聲音,之後發生什麽,她完全不記得了。
她再一次醒過來的時候,天色已經發白了,身邊有一個小丫鬟見她醒了,「你醒了啊,昨晚受寒發燒,一晚上都在囈語,弄得我都睡不好。」
江素心渾身酸疼,難受地爬了起來,聽到小丫鬟的抱怨,她低低地說:「對不住,昨夜多謝你的照看。」
「還真當自己是千金大小姐啊,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討人厭。」小丫鬟嘀咕地說著,一邊往外移。
江素心苦笑了一下,她嚐到嘴裡有一股苦味,想來是那個小丫鬟喂她喝葯的,說的話是難聽了些,但心腸卻不壞。
江素心艱難地下了地,隨意地披了一件衣衫,蹣跚地走到桌邊,給自己倒了一杯水,結果是冷的,一杯喝下,她的肚子不舒服地抽了幾下,她伸手揉了揉肚子。
大冬天的,只有主院的桌上才有長年溫熱的水,像她們這些下人,有水喝就該偷笑了。
嘴裡的苦味去了不少,她坐回了位置上,這時才反應過來,她在屋外暈倒的事情,她輕拍了一下仍舊沉重的腦袋,也不知道後面發生什麽事情了,她剛才來不及問那個小丫鬟。
她捧著沉重的頭,沒有再躺回去,她如今是什麽身分,她自己很清楚,一個官婢,哪有休息的餘地。
她快速地梳洗了一下,軟著身子往外走,還未走進主院,便看到一道高大的身影走了過來,她立即站住,低下了頭。
「醒了?」
「是。」
「本王以為你還要休息幾日。」他的嗓音輕飄飄地落在她的耳里。
「奴婢的身子並不是弱不禁風的。」她回道。
光看她的態度,便覺得她很恭敬,可仔細品味她的話,他的唇揚了揚,還是太嫩了些。
「擡頭說話。」
她緩緩擡頭,面無表情地看著他,他輕輕地掀了掀唇,「怎麽了?恨本王剝奪了你的好日子?」
「沒有。」她不過是一個庶女,也沒有多嬌貴,好日子,她倒是不知道什麽滋味。
只是像昨日那樣地凄慘,大冬天地站在外面,一站就是一天,這樣的經歷是沒有過的。
「不恨?很好。」他笑了,「既然你恢復得差不多了,就繼續當本王的貼身丫鬟吧。」
江素心福身應答,「是。」
軒轅易擡腳往書房走去,江素心跟在他身後,他身邊除了她也只有一個叫安竹的小廝。
等到了書房門口,江素心停下了腳步,那安竹瞧了她一眼,心想倒是一個守規矩的,正要跟著王爺進去時,前面的男人停了下來,「貼身丫鬟是做什麽的?」
江素心心中大驚,難道還要她伺候在一旁?這書房乃是王府重中之重,她一個罪臣之女也能進?
安竹看向江素心,低聲道:「還不進去伺候!」
江素心乖巧地跟了上去,身前的男人體型高大,彷佛天一般籠罩著她,她斂了斂眉眼,低眉順眼地進去,什麽也不瞧,立在一旁等著他吩咐。
「研墨。」
她一個激靈,動作迅速地走到紫檀木桌案前,動作熟練地研墨,耳邊傳來他漫不經心的嗓音,「在家中常做?」
她有一刻的出神,乖巧地回答他的話,「是。」
接下來的時間反而變得安靜了,也讓江素心更舒服,因為那位高高在上的攝政王不再說話了,每回他開口,她總覺得渾身不舒服,恨不得封了他的唇。
她靜靜地研墨,想起在江府的日子,她最喜的便是讀書寫字,不過她一個庶女自然是擔不起才女的名聲,江夫人也不會許她這麽做,她平日便撿府中用剩的文房四寶。
她也不想當才女,不過是覺得做這些事情很舒心,也很打發時間,她一個沒用的庶女,唯一有用的便是學一些女紅,等到嫡母安排她的親事。
但,世事難料,江府倒了,而她從一個庶女成了官婢,日子,也不知道是越過越好呢,還是越過越糟糕。
不過她這樣的容貌,也不會讓人記掛,至多會老死在王府吧。這樣也不錯,一個人來到世上,一個人離開世上,了無牽挂。
「江素心。」
她研墨的手一頓,擡頭,對上那雙鋒利的鳳眼,她的心又是一跳,在旁人眼中風華絕代的攝政王在她的眼中卻是一個冷血可怕的人,不管他笑得多麽溫和,他絕對不是善類。
「奴婢在。」她低下頭。
他摸著下巴,「你去屏風站著,在這兒礙著本王的眼了。」
她被噎了一下,她的容貌是一般了一點,可也不至於礙眼吧,她深吸一口氣,臉色未變地福了福,「是,奴婢知道了。」
不怪男人喜愛紅袖添香,大多數的男人都喜歡美人伺候,但既然嫌她礙眼,為什麽讓她在一旁伺候呢,他這個人也真是奇怪。
她走到青竹屏風後,安靜地跟沒有人站在那兒一樣,午後的陽光灑進來,投射在青竹屏風後,將她纖細的身子勾勒在屏風面上,少女的模樣栩栩如生。
倒是她往日里眉間的沉穩硬生生地破壞了這份少女氣息,她整個人宛若一木雕,實在乏味得很。
軒轅易一心二用地打量她,一邊快速地看著公文,如果不是她才及笄,剛剛十五歲的年紀,他都要懷疑,站在屏風後的人是不是一個耄耋老嫗。
突逢家變,她倒是能鎮定自若,這份氣魄,就是廟堂之上也少有臣子能相提並論,軒轅易另眼相看地多看了她幾眼,沒一會兒便收了目光。
對他而言,能吸引他目光的人極少,而她僅僅讓他多瞧了幾眼罷了。至於她為什麽出現在他的王府上,他目光閃了閃,唇角浮現一抹若隱若現的冷笑。
看來是他最近太溫和了,錯讓那些人把他當做無獠牙的狼,他放下狼毫筆,朝著青竹屏風後那幾乎僵化的人說道:「隨本王來。」
青竹屏風後的人一動不動,他眯起了眼睛,往屏風走去,映入他眼中的還是那張平凡的臉,不過……
他勾了勾唇,很好,居然在當值的時候睡著了。他不客氣地舉起手,在她粉嫩的小臉上狠狠一扯,瞧見她驚恐地睜開眼,他惡劣地笑了,「哈哈哈!」
沒有見過比軒轅易還要惡劣的人了!江素心捂著被扯疼的臉頰,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他突然收住笑,陰森森地說:「江素心,你好大的膽子,在本王的面前,你也敢睡?」
她低下了頭,他眯著眼,「不求饒?」
她低低地說:「奴婢求饒,王爺便會放過奴婢嗎?」
他揚了揚眉,「不若你求求看?」
她靜了一下,「不如王爺給一個承諾?」
他陰鷙地笑了,跟他談條件?他還真的是很久沒有遇到這麽新奇的人了,腦子是被爐踢了?
「江素心,你真是讓本王刮目相看。」
她的手臂泛起雞皮疙瘩,這一瞬間,她很確定,他絕對不是在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