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仙已乘鯉魚去49(1)
與此同時,曼在桃李街3號過著窘迫拮据的生活。那鄭姓男子已經生病很久,癱瘓在床,曼根本無法守在家裡面對這樣一個殘廢,伺候他。她只是給他請來女傭,然後便自顧出去會朋友,打牌逛街。她向來懂得給自己留條後路,然而這一次卻只是顧了自己貪歡,疏忽了。姓鄭的男人沒有熬到秋天便死了。這倒並不能令曼傷悲,做孀婦亦不是第一次,何況婚姻對她早已名存實亡。然而問題是,鄭姓男人早有準備,悄悄把自己所有的財產都轉給了在美國的女兒,又把房屋抵押賣掉,沒有給曼留下半分錢。以此作為對曼的報復,可謂狠毒至極。曼從律師打來的電話中得知這消息的時候,尚穿著黑衣佯裝悲哀地給丈夫置辦喪事。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的確疏忽了,她以為人人都像陸逸寒那樣良善。她在葬禮上忽然發作,用鑰匙打碎了丈夫的遺像的相框。她掉身離開。曼剛回到桃李街3號,便有房地產公司的人上門,要她儘快搬走。曼怎麼亦沒有想到,她亦有離開這裡的一天。曼站在她和陸逸寒曾經的卧室外的陽台上,環視這房子,忽然覺得這裡甚是危寒。陸逸寒死在這裡,鄭姓男子死在這裡,這裡現在又要逼走她。可是現在的曼,卻不是二十幾年前的曼,甚至亦不是幾年前的她。她終於老了,她沒有能力和力氣再去征服一個嶄新的男人的心,而現在她又沒有房子沒有錢了,她要怎麼活下去呢。曼伏在陽台的欄杆上慟哭,心裡想,難道這一切真的是報應么。這一天,曼又收到了叢微寄來的信。事實上,自叢微回國,便每隔幾個月給陸逸寒寄一封信。她只是說,希望能得到原諒,亦希望陸逸寒能夠來與她見一面。她沒有貿然去尋他,因她不知小卓乍然看到她會怎樣。她雖神志有時恍惚,然而卻知道曾給小卓帶來的傷害,所以她必須退到那條線后,再也不能莽撞地打攪他們的生活。而每次的信自然都落到曼的手裡,曼拆開看一眼,便撕毀它,從未在意。然而就在這一天,她看了信,仍是尋常內容,叢微說,如果你原諒我,希望你能夠來見我一面。這一次曼又想丟掉信的時候,忽然瞥見信上的地址。她愣了一下——地址在城郊一個不為人知的鎮子,倒也沒有什麼奇怪。只是那一刻她忽然想到,也許她可以去找叢微,從叢微那裡想辦法要些錢來。曼立刻為自己有了這樣的閃念給予了鼓勵——是啊,她一直都看到這信封上的地址,卻沒有想過要去找叢微。直到這一天,她什麼都沒有了,急需錢,才想起要去找她。但這也許是上天給她辟開的一條新路——曼向來相信天無絕人之路,每一次,她必能尋到出路。曼按照信封上的地址去找叢微。當她發現,按照信上的地址找到的是一幢醫院的時候,非常驚奇。因著驚奇,她一定要進去看一看。她便進去,又依照門牌號,找到房間。然後她看到的,是一個憔悴邋遢的中年女子,坐在背光處把玩一支圓珠筆。曼很吃驚,她猜想自己一定是找錯了,便要轉身離開。然而再去看那女子,曼忍不住輕輕試探地喚了那女子一聲:叢微?那女子非常驚恐,倏地轉過頭來,惶惶地看著她,問道:是你叫我嗎?我不認識你,我不認識你……曼本是無心地叫她一聲,卻沒有想到她會回過頭來。曼至為吃驚——眼前這個女子竟然是叢微!天,她是不是在做夢,這個住在瘋人院黑暗房間里的消瘦乾癟的女子,就是著名的大作家叢微!待她仔細看那女子的眉眼,又覺得那女子的眉眼的確與多年前她從報上看到的有幾分相似。一時間曼百感交集。但她令自己盡量保持安靜,緩緩地對叢微說:你是聽錯了罷,我剛剛經過,沒有叫你。叢微已經倉皇地縮到最裡面的牆角,不停地顫抖,一雙恐懼的眼睛警惕地盯著曼。曼走出精神病院的大門,心中有說不出的激動與興奮。她想,當真是天無絕人之路啊。這便是上天給她開的道路了:竟然讓她知道了如此大的一個秘密,叢微原來就躲在這裡。曼對於叢微,有著說不盡的恨意:從離開陸逸寒,再到陸逸寒死去,又到鄭姓男子死,一分錢不留給她,這一切她想起,覺得罪魁禍首是叢微。倘不是叢微的陰影仍然在桃李街3號,仍然在陸逸寒的心裡,曼便不會如此沒有安全感,不會如此匆忙急迫地想要找尋一條出路。是叢微,她顯得那麼強大完美,成為曼心中的陰雲,於是她才漸漸選擇了這樣的路。倘不是有叢微,曼想,她自己現在大概還是陸太太,坦然自在地在桃李街3號住著。曼多年來對叢微又妒又恨,今日看到叢微竟落入這般田地,不禁欣喜,覺得心頭輕鬆了許多。她轉而又想到,這樣的大秘密,倘若賣給報社,一定能得一筆錢。而此刻她最需要的,不正是一筆錢么?曼慢慢地笑出聲來,上天永遠都不會怠慢她太久。沒過幾日,便出事了。叢微的事是先從一家著名報紙的一篇獨家全版重頭新聞開始的。新聞披露了著名女作家叢微不為人知的故事。璟雖已經知道叢微在精神病醫院,可是看到那新聞的時候仍舊驚得說不出話來。報道上說,經過多處尋訪叢微和陸逸寒當年的同學、朋友、鄰居,甚至還有叢微那素無往來的嫂嫂,亦在重金的誘惑下,願意與廣大群眾「分享」這個秘密。記者們甚至去國外探訪,至此,他們集齊了一份叢微不為人知的生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