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悲莫悲兮生別離(3)
酒店的生意很不錯,他們找了一張桌子,坐了下來,點一點人數,又拖了一張,拼了起來。陳苔蘚朝那邊看看,壓低聲音說:「常有人在這裡擺酒席呢,但沒機會蹭飯,他們互相都認識。」擠擠眼,「我試過。」韓九月揉揉她的頭髮:「你呀。」席間大家興緻很高,喝了不少酒,包廂鬧得天翻地覆。觥籌交錯到半醉,一行人在微涼的夜色中遊盪,心裡卻有著一點兒說不清也不自解的迷茫。大家又去KTV里唱歌,韓九月點劉若英的《為愛痴狂》。在MTV里,奶茶穿一件咖啡色的夾克,懷抱木吉他,坐在一大片花叢中,「想要問問你敢不敢,像你說過那樣的愛我……」是這輩子再也忘不了的她。白裙、赤足,臨水而坐。然後是她轉頭的樣子,清澈的目光直直地逼過來,笑,唱那句「想要問問你敢不敢,像你說過那樣的愛我……」青春有時候很殘酷,如刀鋒般尖銳,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才以為什麼事情都經得起放肆的逼問,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勇敢,黑白分明,哪怕被逼入死角,即使痛,也要痛快著,不願意曖昧,不想有中間狀態,模糊的,糾纏的,都不要。KTV里有一台古琴,何漫山興緻很高,說自己會彈,幾個兄弟徵得老闆同意,抬著古琴放在案上。琴是好琴,只見那七弦張於板面,右出岳山,左入龍眼,按下手指一試,發音極為清亮。琴家本就有「左一紙,右一指」之說,意思是琴面過高則礙指,過低了又損音,只有「左一紙,右一指」,才既不影響音亮,又不會出現礙指的情況。這展仲尼琴,正是恰到好處了呢,音質很對何漫山的胃口。「彈《戰颱風》給我聽吧?」陳苔蘚以前在音樂教師家裡玩,聽到一盤磁帶里,就有這個曲子,她的印象很深。何漫山抬頭看著她:「《戰颱風》?古琴不是古箏,弄不來的。」陳苔蘚笑笑:「不好意思,我這人……附庸風雅,嘿嘿。」說話間,室內響起了嘈嘈切切的調琴聲,一會兒,琴聲起,是毛敏仲的《漁歌》,抒發的是一份出世脫俗的古意,多有漁民搖櫓聲。何漫山坐得筆挺,微微低著頭,十指修長,淡定地彈琴,額前的長發垂下來,遮住一隻眼睛。陳苔蘚站在古琴旁邊,看著他。不管怎樣為他夜不能寐,永無機會表白,她還是願意選擇一個觀眾的位子,聽他唱歌、彈琴,分享那點點喜悅。彼此的內心仍是那麼完整,這樣最好,理解他的委屈,用盡心思對他好。只要讓自己在他身邊,哪怕以旁觀者的身份參與到他的生命,都覺得好。經不住韓九月的要求,何漫山又為她彈了一曲《列子御風》。我有嘉賓,鼓瑟鼓琴,《詩經·小雅》的這個句子,說的就是如此吧。陳苔蘚想著,笑了。韓九月奇怪地看著她:「你笑什麼?」「有客抱琴來,與君同寂寥。」陳苔蘚抓一顆開心果吃,說道。「與君同寂寥。」韓九月重複著,笑道,「喂,苔蘚,我很喜歡你。」「唔,收到,接受表白。」陳苔蘚說,「我貪心,喜歡你們兩個,都喜歡。」何漫山說:「古調雖自愛,今人多不彈,回去吧。我累了。」那一幫兄弟興緻正高,唱《你把我的女人帶走》,唱《海闊天空》,唱《英雄淚》,對他的離去也未做挽留。三人就回校了。「哦,兄弟,校報記者說,明天要採訪我們,她們留了一個版面。」何漫山邊走邊說。「這樣?」「是啊,不過,我很懷疑那幫女生能寫得出來什麼,不如你寫吧,多帶勁啊,咱這一傳一射,頗有……」他看著她,故意不說出來。「哈,頗有老馬和卡尼吉亞的風采,是吧?我就猜你會這麼說。」第二天,校報的女記者們果然來採訪何漫山了,都是和他同年級的女生,一臉崇拜地望著他。何漫山一本正經地講述球賽經過:「……後來啊,對方一次失誤,我們抓住機會製造了一個點球……」「為什麼要叫點球呢?」「禁區是什麼意思?」何漫山的眉頭又皺起來了:「你們非要這篇報道不可嗎?」「是啊是啊。」「這樣吧。」他略一沉吟,「不要做我的專訪了,留一塊地方宣傳我們球隊吧。」記者們答應了。何漫山又說:「我給你們推薦一個人,讓她來寫。」女記者們又答應了。何漫山就帶著她們去找陳苔蘚。他大步走在前面,女生們在後面小聲議論:「他真的好帥哦。」「是啊……哎,你好花痴呀!」「你不也是?」陳苔蘚正在教室里埋頭寫著什麼,聽了來意,為難道:「我在寫畢業留言冊呢。95級快要畢業了嘛,我有些熟人。他們都讓我早點寫完,再傳給別人呢。」何漫山說:「兄弟,算我求你,好不好?」只這一句,她就答應了。他的任何要求,只要她能辦到,她都會去做;她辦不到,也會求爺爺告奶奶幫他完成。有一種女子,驕傲如狐,她永遠都不會告訴你,她喜歡你,但只要你有求於她,她就一定會萬死不辭。見她答應,何漫山樂得眉開眼笑:「哈,果然是好兄弟!」大力地拍拍她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