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悲莫悲兮生別離(4)
陳苔蘚也笑。想起了《雪山飛狐》里的程靈素,胡斐的義妹。明明愛著他,卻心甘情願地跟在後面聽他叫妹子妹子。即使如此,也是歡喜的。你若見她面時,要對她好;你不見她面時,要天天十七八遍掛在心。胡斐天天十七八遍掛在心上的,是另一個姑娘。如果你深深愛著的人,深深愛著別人,你又有什麼辦法?「別高興太早,我是要禮物的。」記者們道謝,都走了。何漫山饒有興趣地看著她:「你要吃點什麼呢?」「我饞是饞了點,不過,這次,我不要吃的,我要你陪我去挑。」「好啊。」陳苔蘚在前面蹦蹦跳跳地走路,不時回頭:「兄弟啊,好不容易碰到你有求於我,可要狠狠敲你一筆!」何漫山說:「哎,別忘了,這也是在幫你自己的忙,畢竟你也是球隊的一員。」又裝作害怕的樣子,翻錢包,「兄弟,你可要手下留情啊,我……我只帶了五塊錢出來。」「那敢情好!我就把商店最貴的東西買四份,閣下呢,就當在那裡。」「要我看店鋪抵債?」何漫山指指自己。「不不不,讓進店鋪買東西的人看你。」見何漫山愣愣的,陳苔蘚補充道,「美色當前,自然趕緊掏腰包了。店鋪里可就財源滾滾啊,不出一個小時,你就贖得自由身了。」何漫山就摸摸下巴,扮鬼臉:「說實話,我經常忘了自己長什麼樣子。」陳苔蘚看中了一枚戒指,老銀的,樸拙得很有味道。沉重暗鈍的戒面上伏著一隻花紋繁複的蜘蛛,張牙舞爪的,像個女巫,好像是活的,吸收了人氣活成了精,能動,可盯著它使勁地看,它又是老樣子。何漫山是清楚戒指的意義的,不能隨便買來送人,可陳苔蘚笑得沒心沒肺的,非要不可,還瞥他一眼:「又不是鑽戒,我又不會因為它就哭哭啼啼地非你不嫁,擔心個什麼?再說,我不會告訴阿九這戒指的來歷的。」何漫山就買下了。付了款,陳苔蘚戴上了,戒指有些大,她把它戴在大拇指上,轉動著,一遍遍。她對這戒指一見鍾情,如同對這個男生一樣,一擊而中,那麼輕易地,撞入她心底。雖然她什麼都不會說,只是戴著它,對著藍天看。她的手指潔白,戒指沉靜如水。一切有關靈魂的東西都不可抗拒,樸素得催人淚下。何漫山說:「以後咱有錢,我要送你一個真的。嗯,鉑金什麼的。」陳苔蘚白了他一眼,說:「得了吧,你不如來點實惠的,每天幫我打開水好了。」回學校后,他們道別,陳苔蘚拿了幾張紙和一枝筆,到小花園的石凳邊寫稿件。沒一會兒,蒙蒙的天空飄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雲層很低,溫度很高。她沒有回寢室,靜靜地坐在石凳上。石凳上方是一株巨大的松樹冠,雨絲對她的影響不大。她一動不動,頭腦中一片清明。雨絲順著樹葉一滴滴地落下,雨絲、空氣,一切彷彿都是綠色的。她坐了半晌,將稿件塞進褲兜里,站起身,向月湖走去。月湖是校園的一處好景緻,這個季節,荷葉連連,滿眼盈盈的綠,叫人神清氣爽。雨並不大,她抬起頭,蒼灰的天空,漫天都是沉沉的玄色翅膀的黑色大鳥,風聲凜凜。翱翔,真是一種孤寂的事業。畢業生的跳蚤市場已經開張了,很熱鬧。自行車、磁帶、書架、小說、足球……擺了一地。低年級的同學們在擁擠的人群中淘寶、還價,為了一件自己稱心的東西大呼小叫。廣播里放的是老狼的《戀戀風塵》,歌聲蒼涼。才走到月湖邊,雨就停了,湖水波光粼粼,荷葉上的水珠滾動著,像一顆顆珍珠,不時滑落到水裡。Y大的景色很好,陳苔蘚喜歡選人少的自修教室,外面有陽台,可以看見教室後面的一片小樹林。她在湖邊站了許久,又轉起戒指。此生都無法擁有他吧,那麼,這麼一枚戒指,已成安慰。那隻蜘蛛的眼睛是紅色的,如同鮮血。它是會眨眼睛的,當你不注意它的時候。你相信嗎?暮色降臨,她往回走。看不見的黑,夜色輕輕包圍。校園裡遠遠近近的燈一盞一盞地亮了起來,燦爛了滿滿一室青春的臉。她走進階梯大教室,找了一個位置坐下來將稿件寫完。遠遠地又有歌聲傳來了,那是畢業生在唱歌吧。陳苔蘚聽到這樣的歌詞:太陽下山明天還會爬上來花兒謝了明年還是一樣地開美麗小鳥一去無影蹤我的青春小鳥一樣不回來……鐵打的學校流水的學生。又到了畢業的時候呢,時間變得前所未有的緊張,選課題,查資料,寫論文;參加各種招聘會,遞簡歷,面試;還有些人打算考研,搜羅了大批複習資料、考試信息、高手心得,信心滿滿地準備大幹一場。考研班的生意日益紅火,但輔導班課堂上的人,總是遞減的函數。從滿滿一屋,到零星幾個。真正走上考場的人有幾成,無法預料。電台不遺餘力地做節目,歌聲四起。林蓼藍因此很忙,常常下了課就往電台趕。中午兩點多,正是公汽的高峰期,乏味的車廂里,擁擠的人群,四顧都是陌生的黑。她只能站著,一塊很小很小的地方,緊握著欄杆,身體伴隨著車廂的搖晃而搖晃著。那麼多人,簇擁在如此狹小的空間里,臉上疲倦而平靜。偶爾會有聒噪的婦人,大聲地說著話,或者是遊玩歸來的孩子,唧唧喳喳地鬧著,渾身洋溢著青春的活力,不過是比她小那麼一點兒的少年,他們的世界,如此明媚鮮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