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魯藏布江畔夜聽濤
雅魯藏布江畔夜聽濤
老琚
雨季時沿雅魯藏布江而上,終於遇上了一個難得的晴天。這天黃昏,我在西典村外一個凸出的小山頭找到了一塊能夠容納一頂帳篷的小平地。搭好帳篷,布置好宿營之後,天很快就黑了下來。在雅魯藏布江邊宿營已不是第一次,只是前幾次,夜晚風雨飄搖,使人沒有了共享夜色的情致。
天一黑,明月正好升起。夜空藍得很深遂。月色瑩瑩,照得四周透亮,看不見一顆星星。我背靠帳篷,看四周銀色世界里的山巒奇峰神態萬千。比之白天的色澤蒼鬱,明月下的雅魯藏布江兩岸是另有一種意境。遠處的連錦山勢間,有薄薄的霧靄裝飾。近一些的山峰背靠著天空,成為一組組線條奇妙的剪影。近處的山崖奇石怪樹的造型清晰可辨,就是江對岸的巨石,也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月光在那黑黝黝的顏色上鍍上的一層銀光。腳下的雅魯藏布江,成為一道銀閃閃的河流,細緻地在崇山峻岭間穿行。這樣的夜晚,這樣的月光,這樣的山水,不由得讓人心裡生出一種指點江山的豪情。
可惜好景不長,月光在沒有任何徵兆間突然不知了去向,四周猛然墜入無邊的黑暗中。我的心境依然停留在銀色的世界里,一時茫然緩不過氣來。山風吹拂,黑漆漆的世界頗為詭異。在越來越沉重的黑暗擠壓下,只有腳下的雅魯藏布江流淌的聲音,浩浩蕩蕩地穿透黑暗。
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暗夜,聽著無窮盡的濤聲,我漸漸地被這聲音所吸引。這聲音起初是一片呼嘯,似一排排巨浪鋪天蓋地而來,慢慢地,我感覺到了這呼嘯中的節奏。這天地間回蕩的聲音如同一曲壯麗的交響樂,有鋼琴的優雅,小提琴的舒展,單簧管的低語,大提琴的傾訴,還有鼓的激昂,豎琴的心跳,小號的激情。在這宏偉的樂章里,我聽到了江水一瀉千里,聽到水拍崖石怦然炸裂,聽到大江在山谷間華麗轉身的迴響,聽到江水在砂石上掠過時密密麻麻的刺耳,撲過阻擋的泥石堆時的吆喝,從高處沖向低洼時的驚呼和歡快。我甚至聽到了江水源頭的雪山溶化時的叮叮噹噹,流過草地時的婉轉纏綿。
在這無邊的濤聲里,我感覺我心裡最敏感的那根神經被撩動著。雅魯藏布江,這道藏地的聖水,藏地的血脈,它的流動的聲音包裹著第一代藏王振臂時刀尖直指蒼穹的吶喊,包含著蓮花生大師悲天憫人的誦經呢喃,包含著松贊干布鐵騎的馬蹄得得。包含著高原長調的悲愴,小調的悠長,還有雪山的淚水,世世代代高原人揮灑的血汗。所有的聲音彙集在一起,匯成這部壯麗的交響;氣吞山河。這是歷史的傾訴,是高原生命的生生不息。
這個時刻,傾聽雅魯藏布江的流淌,這不是志得意滿的喧囂,而是從心裡流著的思潮。雅魯藏布江,這條從歷史中流來的河,穿越一個民族的河,被無數的山谷阻擋,被無數的羈絆牽扯,被無數的泥沙衝擊,其實流得是那樣的艱難,流得是那樣的沉重。
這個夜晚,坐在這個黑沉沉的山頂,直到山風漸大,風的疾馳和雅魯藏布江的奔涌聲交溶在了一起。再也分不清楚哪是風聲,哪是濤聲。但我的心裡一片透亮。
這個時刻,我想我是聽懂了雅魯藏布江的波聲濤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