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未雨綢繆(5)
這是她初次盛開的夜晚——哪怕明天就枯萎都是值得的,哪怕他騙她都是值得的。他居然吻了她,在丟開她一個多月之後。男人怎麼會是這樣?周蒙以前認為懂他才會愛他,此刻,她突然聰明起來,愛他又怎能懂他呢?人家講愛情是盲目的,也就是說,愛情是瞎的,當你真的愛上一個人你就看不清他了。令她稍感遺憾的是,他什麼都沒有說。可是,愛,還需要用語言來表達嗎?愛如果有語言的話也是身體語言。這個夜晚對李然來講更為躁動不安。他該有小半年沒親近過女孩子了,禁忌之後再度打開異常的刺激。蒙蒙是不解風情的,她不知道她的過分敏感會令男人發狂。可是李然知道,他知道她會非常美好的,柔軟得水一樣化開。比受不了她的敏感更甚的是他受不了她的目光,從最初,他掂著球杆緩緩轉過身去的瞬間,她的目光,單純而強烈。她為什麼那麼深情地看著他?又為什麼好像帶著一點絕望?他愛她嗎?不如說,他能不愛她嗎?周蒙夜不成寐,當晨曦剛剛打開第一層夜的面紗,兩隻早起的小鳥就在樹上吵鬧,一朵淡紫的牽牛花顫悠悠地開在窗前,它原有一個更美麗的名字:朝顏。很久沒有這樣早起了,周蒙做好早餐,才叫母親起床。她母親的反應直截了當:今天太陽從西邊出來了?他們家的人都不習慣身體接觸,周蒙就不記得母親抱過自己,但今天早上,她熱情地擁抱了一下母親,簡直把她母親嚇壞了。許是刺激過度,像方德明女士那樣精明的人也要等洗漱完畢,喝下半杯茶才醒悟過來,一連串地發問:周蒙,你昨天晚上幾點回來的?又是那個高中同學嗎?幾時約他到家吃頓飯?他學什麼?家裡是不是部隊的……幸虧周蒙已打扮好了,她沖母親笑笑:「媽,今天晚上回來告訴你,我上學去了。」打開門她就往樓下跑。走出樓道一抬頭,周蒙看見一個人,因為不能置信她愣在了當地。——真的是他呀,嘴裡銜著根煙,斜靠在樓前那棵玉蘭樹上,看著她笑。李然還是第一次看她穿長裙,裙子很耀眼,天空才有的那種柔藍色,腰身細細的,裙擺寬闊垂感良好。可是,更耀眼的是她臉上青春的美色,眉目清秀,嘴唇花瓣一樣鮮艷。說實在的,昨晚他還沒意識到她有這麼好看呢。而且今天,她的目光出奇的寧靜,啊,因為他已在掌握中,她不緊張他了。李然也放心了,她要老那麼要死要活地看著他,他可有點兒受不了,他們是戀愛,又不是上演什麼莎士比亞四大悲劇。兩個人很自然地手拉手,蒙蒙並且開始挑剔了:「你有多久沒理髮了?」「三個月,半年,忘了。」好嘛,這就管頭管腳了。「對了,你有多大?」「二十四。」明顯失望:「可我的理想是男朋友至少大我八歲。」「我看起來顯老。」她斜睨一眼,算是放他一馬,接著問:「血型?」「AB。」「啊,性格模糊搖擺不定。——星座是哪個?」「不知道。」「生日呢?」「10月21日。」莫大遺憾似的,周蒙說:「記住,你是天秤座,也是我最不喜歡的一個星座。」「為什麼?」烏溜溜的黑眼珠在他臉上悠來悠去:「甜言蜜語,冷酷心腸。」「真的?那你還跟我好?」她好像沒聽見一樣,鬆了手,跟他拉開一步遠,文靜地向對面走過來的一位中年婦女問好,那中年婦女一對火眼金睛只管在李然身上忙。周蒙心中暗笑,管保不到中午她媽媽就能得到準確情報。精儀所是個大所,可是,所里這些人,好像都是彼此的近親。李然把周蒙送到學校,自己回報社點了個卯。他去會計室領了當月工資,加上各種補貼、獎金一共是1032元,尾數照例存在會計那兒。李然這段比較窮,他剛買了個8000多元錢的鏡頭。當記者的都有外快,不過他拿到的紅包不能跟李越比,李越是搖筆杆子的。李然,按他自己的話說還是憑手藝吃飯,他可以攬到各種私活,包括廣告和淹了街的藝術攝影,還有為各種文藝團體里渴望一夜成名的小姑娘拍照。沒銀子的時候李然干過,來錢也快。可掙這些碎銀子有什麼意義?太瑣碎了。瑣碎比窮更可怕,瑣碎會毀掉一個男人的尊嚴。從報社出來李然去郵局取兩筆稿酬,結果有一筆還因時間拖得太長被郵局退了回去。稿酬不無小補,但和投入是不成比例的。張訊勸過他:你就拍點兒靜物,要不大美人也能發,滿世界的亂跑什麼?勞民傷財。可對李然來講,最享受的正是滿世界亂跑的過程,有一部電影他沒看過,可他記住了電影的名字——《邊走邊唱》。邊走邊唱,意思挺好。並不是天真,總有一天,生活會逼人而來,不過逃得一時是一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