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1)
星期一上午,吳衛東根據康局長的指示,給了楊登科幾枚鑰匙。楊登科伸手接鑰匙時,吳衛東望著他,不陰不陽道:「楊科真有兩下子,康局長都關心起你來了。」楊登科當然聽得出吳衛東話里的酸味,說:「縣官不如現管,康局長關心沒用,還要靠你這個直接領導關心。」拿過鑰匙,去了車庫。打開車庫卷閘門,迎面一股難聞的霉味。楊登科找來一瓶清潔劑,將車庫的角角落落都噴到了,霉味才慢慢散去。然後掏出鑰匙,插到車門上。那是一部白色豐田麵包車,因車身滿是灰塵,已成黑黃色了。開了門,卻不敢立即上車,又找來一個雞毛撣子,撣去座位和車窗上的灰塵,才鑽進車裡。正準備啟動馬達時,楊登科不知怎麼的,鼻子一酸,只覺得前面剛掃去灰塵的擋風玻璃上已是模糊一片。為了這一天,楊登科等待得也太久了點。真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啊,陳局長下了台,楊登科這個給他開了幾年車的小司機也跟著倒了大霉。機關里的人事就是這樣微妙,一旦被看成是張的人,到了李在台上的時候,你就必然要被晾在一邊。好在一個司機是哪個的人,領導可以在意,也可以不在意。這不,康局長一高興,儘管楊登科過去不是自己的人,還是讓他開上了麵包車。楊登科就覺得自己也應該知足了,雖然是一部破麵包,有車開總比沒車開要好。勞動的機會對任何人來說都是非常重要的。這麼一想,楊登科心裡也就好受了些,發動馬達,興高采烈地將麵包車開出了車庫。然後拖過長長的水管,接上水龍頭,清洗起麵包車來,一副咱們工人有力量的樣子。剛好這天老郭和胡國干他們幾個沒出車,就過來看楊登科洗車。老郭說:「這車再不洗洗,就分不出青紅皂白了。」上前要幫楊登科的忙。楊登科感激他還來不及,哪裡敢要他幫著洗車?忙將他推開了,說:「我好不容易有車洗了,哪裡還肯讓你來插手?」胡國干兩手一叉,陰陽怪氣道:「楊科你這是給誰洗車呀?是不是這幾個月的幹部當膩了,想重操舊業了?」小錢說:「當幹部太無聊了,還是當司機好,手裡有方向盤握著,實實在在。」刁大義說:「可不是嗎?你看人家堂堂國家幹部,不也還在親自開車嗎?楊科你是哪根蔥?可得多向人家學著點。」胡國干聽出刁大義是在說自己,朝他鼓鼓眼睛,吼道:「我國家幹部不國家幹部,關你姓刁的卵事?」刁大義卻不急不躁,說:「別以為就你是國家幹部,所以迫不及待要跳出來。」胡國干心裡來火,嘴巴張了張,卻不知說什麼才好。小錢便在一旁大聲起鬨:「大家快來瞧喲,國家幹部和工人階級要擺擂台了!」楊登科沒跟他們搭腔,一心洗自己的車。他知道胡國干給康局長開上小車后,刁大義一直耿耿於懷,一有機會就要拿胡國干開涮幾句。胡國干往往占不到上風,只得走人。刁大義沒了對手,看楊登科洗車沒有新鮮感,回了司機班。兩個小時下來,滿是灰塵的麵包車就被楊登科沖洗一新,像一個剛颳去鬍鬚的男人一樣,顯得精神多了。楊登科收好水管、抹布和刷子之類的洗車用具,想將車子開進車庫,看看手錶,離下班還有四五十分鐘,又改變了主意。此時此刻,楊登科最為熱切的,恐怕就是盼著有人來叫他出車了。這勞動的機會得來太不容易。然而在車旁站了一陣,卻並沒人來要車。楊登科有些悻悻然,朝司機班走去。司機班離車庫沒幾步,楊登科推門進去,胡國乾和老郭、刁大義他們正在打字牌,每人面前都堆著一把皺皺巴巴的票子。楊登科沒有打牌愛好,牌技也差,很少跟他們上桌,不過平時沒事時,他還是會在旁邊觀觀戰。今天楊登科卻沒心思湊熱鬧,在桌邊坐一會,又起身到門外瞧一瞧,生怕有人要車,自己動作慢了。幾個人手上忙著抓牌出牌,嘴巴卻一刻也沒停過。只聽刁大義說道:「老郭你怎麼還不出牌?是不是兒媳婦在家裡等不及了,老想著回去做扒灰佬?」老郭沒聲,半天才摸出一張牌,扔到桌上。胡國干幫老郭的腔:「姓刁的我看你的水平也高不到哪裡去,大概是在髮廊里摸了小姐。」刁大義反唇相譏道:「跟你國家幹部相比,我一個小工人當然差遠了。」恰好胡國干手上抓了一張好牌,眼睛放出光來,也顧不得反駁刁大義,叫道:「我落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