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3)
康局長並不為楊登科的奉承話所動,說:「登科,我看還是算了,這樣的字我可不好意思讓你帶走,你在姚老師那裡也出不了手的。」楊登科心有不甘,說:「老闆太謙虛了。我看這樣吧,你如果對這些字不太滿意,不妨再寫幾幅試試,總有你最拿手的。」康局長其實還是特別想去參展的,楊登科這麼一慫恿,他又來了勁,攤開徽紙,連續寫了好幾幅。寫著寫著,康局長又沒了信心,自知比原來寫的並無太大長進。這書法不像坐在台上做報告,先是基本情況,再是目標任務,然後是一二三四幾點所謂的措施,中間再塞些數據和事例,幾十年翻來覆去就這麼幾招,再弱智的人重複得幾回也能爛熟於心。書法卻還是有些不同,表面看上去是寫字,實則奧妙無窮,所以搞書法的人過去叫做書法工作者,如今都成了書法家。既然是家,自然不是想當就當得了的。楊登科萬般無奈,看來用這個辦法是沒法巴結上康局長了。但要出門時,楊登科還是懷著一種僥倖心理,帶走了兩幅,看能否說服姚老師,勉強拿去展覽一下。跑到電大,伸手要敲姚老師家門了,楊登科又心生膽怯,實在沒有勇氣拿這樣的東西去面對姚老師。猶豫了一陣,楊登科終於還是下了樓,開車出了電大。在街上轉悠了半天,楊登科還是無計可施。他甚至想出點錢,隨便找一個人寫兩幅,署上康局長的大名,拿去讓姚老師展覽一番算了。又生怕弄巧成拙,被書法家們和機關里的人知道了底細,反使康局長難堪。白忙乎了半天,毫無結果,楊登科不免氣餒。就在楊登科別無他計,快要放棄努力時,他腦袋裡突然冒出那次康局長寫的「同意已閱」四個字來。楊登科怦然心動了。是呀,何不就讓康局長來寫這四個字呢?這四個字是楊登科見過的康局長寫得最好也最為得意的字,儘管那還不是嚴格意義上的書法。只是楊登科還有些猶豫,自己儘管不是書法家,但憑直感,也覺得並不是什麼字都是可以入書法的,畢竟「同意已閱」四個字也太實用太世俗了點。轉而又想,字又不像機關里的人可分三六九等,有什麼幹部工人之異,局長科長科員之別,漢字與漢字應該是生而平等的。何況什麼字入書法,也沒誰作過批示,打過招呼,下過紅頭文件,或作過什麼硬性規定,只要寫得好,哪個字不是現成的書法?楊登科豁然開朗,馬上又去了康局長家。果然,當楊登科說出「同意已閱」四個字時,康局長眼睛便放電一樣閃了一下。說實話,康局長也是不折不扣的大學畢業生,算是正兒八經的知識分子。有道是革命不是請客吃飯就是做文章,參加革命工作特別是做上領導之後,難免天天跟漢字打交道,文學水平更是日見長進。可最能讓康局長心動和念念難忘的,恐怕還是「同意已閱」這四個平平常常的漢字,說他對這四個字心嚮往之,情有獨鍾,也是一點不帶誇張的。事實是當領導的可以什麼字都不會寫,只要能寫這四個字,同時也善用這四個字,便基本具備了當領導的能力。不過儘管如此,康局長還是不敢相信這四個字也可當做書法來寫,擔心道:「書法作品跟批報告簽文件大概不是一回事吧?」楊登科知道康局長已經動了這個念頭,說:「同意已閱是批報告簽文件的常用字,這確實不假,可這四個字也是漢字,是漢字便都是我們的老祖宗倉頡同志親手所造,為什麼不可以寫成書法作品呢?」康局長將楊登科的高見認真一琢磨,還不無道理。陡然間便茅塞頓開,心明眼亮了,更加堅定了寫好這四個字的堅強信心和旺盛鬥志。楊登科見康局長有了這個姿態,甚喜,不待康局長發話,就攤開徽紙,磨好徽墨,並捧過桌上的徽筆往他手上遞去。康局長沒再推辭,接筆於手,先是靜思片刻,將大腦里的異念點點濾去,然後想像著桌上的徽紙就是科長主任們雙手呈送上來的文件和報告,正等著他簽字畫押,行文生效。待到氣定神凝,漸入佳境,康局長才將徽筆伸到硯台上,輕輕探了探墨,再懸筆於紙上。彷彿是眨眼之間,康局長就唰唰唰唰,筆走龍蛇,左右相銜,上下貫通,只幾下,「同意已閱」四字便躍然於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