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你不行
蔣梧闕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封禹以及眾人,抬手抹了把被凌晨冷風吹到發僵的臉,扯出一個笑,裝傻的問封老,「封帥,這帳內是什麼情況,怎麼都跪著呢?」
封老一看見蔣梧闕,就想起封禹今天晚上瞞著她乾的事,胸中的火氣蹭蹭上涌,可明面上又礙著她是皇女,自己不能把她怎麼樣。
封老心裡憋著股氣,語氣聽起來自然不算多好,「老臣這是在處理軍中的事。」
言外之意就是你管不著。
封禹也沒料想到蔣梧闕會再回到軍營中,眼瞅著她從營帳門口一步步往裡走,眉頭隨著她的腳步皺的更緊。
蔣梧闕像是沒聽出封老話里的意思,又往前走了幾步,停在封禹旁邊,「什麼軍中之事,不如說給本王聽聽?」
她抬出八殿下的身份,封老還真拿她沒辦法。
「這事老臣本不想說,但您既然問了,那老臣不說也不合適,」封老看向跪在地上的封禹,板起臉,「他今個晚上未領軍令私自帶兵外出,這事是誰教他的想必殿下心裡清楚,老臣管不了您,但還能管的了他。」
封老語氣嚴厲,「如果此事不罰,軍中規矩何在?有了他這個先例,日後豈不是每位將軍都能隨意帶兵出去?那軍營還是軍營嗎?」
蔣梧闕瞭然的點頭,竟是頗為贊同封老的話,她笑著問道:「那您打算怎麼罰?罰多少?」
秦楚本來是找她來求情的,如今一聽這話險些氣的從地上站起來,提溜著她的衣襟把人扔出去,權當之前自己沒派人找過她。
封老不知道蔣梧闕又耍個什麼把戲,看著她說道:「軍棍,二十杖。」
秦楚垂在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盯著蔣梧闕的背影,冷聲補充道:「一般五十軍棍就能打死一個成年男子。」
她這話里的聲音帶著冷意和不經意流露出來的敵視,幾乎沒怎麼掩藏,旁人怕是聽不出來什麼,但蔣梧闕卻回頭看了她一眼。
自幼在宮中長大,作為一個並不受寵的皇女,她對一些東西敏感的很。
秦楚對她有敵意。
這點敵意她平時小心翼翼藏的很深,蔣梧闕跟她接觸的幾次都絲毫沒有察覺,只有今晚,她聽說封禹要被杖責軍棍,又見自己來到軍營后不幫封禹反而贊同封老的做法,這才沒抑制住。
蔣梧闕側頭看了眼封禹,他也正在看她,眼神平靜,只是眉頭皺著,不贊同她管這事。
可這事就是她一手張羅的,如果放任不管,自己還算是個女人嗎?
蔣梧闕壓下心中種種,又看向封老,「您的做法沒錯,私自帶兵出去實在該罰,可您錯就錯在罰錯了人。」
她這話讓眾人一愣。
「您也都知道,今晚這事是我這個八殿下硬要帶著少將軍出去的。」
蔣梧闕長嘆一聲,滿臉愧疚。若是此時十一在這兒,定然一眼就能看穿自家殿下這是又要開始表演了。
「我好歹是位皇女,在京中身體孱弱多病無法像太女一樣為母皇分憂。好不容易來了邊疆就想著能做件討母皇歡心的事,這才硬讓封少將軍趁夜帶我出去夜探敵情。」
「就想著萬一成功了,母皇也會對我刮目相看。可誰曾想半路真遇到了北疆想趁夜刺探大蔣的人,直到看見那泛著寒光的刀劍,我這才算明白邊疆遠比京城危險的多。」
一段話,就將今晚為何出去的原因攬在了自己身上,成功的讓眾位將軍覺得封禹之所以能幹出今晚這種荒唐冒險的事,全是託了這位沒頭腦又急功近利的皇女的福。
當下眾人將軍看向蔣梧闕的目光多少都帶著譴責,更加同情起封禹來。
秦楚聽的眉梢抽跳,門口的十五也是打了個寒顫。
可不管怎麼說,這事都攬在蔣梧闕身上,讓人誤會她,也比讓眾人懷疑封禹半夜為何帶兵出去的好。
利用北疆欲夜探大蔣軍營正好被蔣梧闕誤打誤撞的撞上,推測出北疆恐怕有新的舉動。
這樣的描述,足夠讓今年朝廷把糧草物資撥下來。
跟底下的那群將軍不同,封老對蔣梧闕的話顯然是半個字也不信。
封禹是什麼性子?他要不是自己願意,有誰能逼他半夜私自帶兵出去?
蔣梧闕又是什麼人?晉老的學生要是這麼沒頭腦自以為是,又是如何能在宮中活下去的?怕不是要被吃的渣都不剩!
蔣梧闕說出個大篇來,目的就是為封禹脫罪。
「這事都是我的錯,罰理應由我自己來受。」蔣梧闕說道:「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如今我的錯,不能讓少將軍替我擔著。」
眾位將軍心想她這句還像個女人該說的話。
封老看了蔣梧闕一眼,心裡對她的氣倒是多少消了點,「封禹是大蔣的少將軍,沒能勸阻殿下的決定還跟著一起出去拿人命胡鬧,這就是他的錯。」
蔣梧闕算是明白今晚封禹是不可能全身而退了,不然日後不管怎麼解釋,軍中怕都會以為封帥包庇兒子,私自帶兵出去回來啥事都沒有。
蔣梧闕順著封老的話說:「可這事主謀是我,二十軍棍我起碼得領十一根,再加上我是皇女,品級比少將軍高,既然犯了錯,我該罰的最重,所以我再多領四根。」
「二十軍棍,我十五根,少將軍五根。」蔣梧闕低頭看著身旁的人,語氣是的滿滿歉意,「此事因我連累少將軍了,讓你白挨這五下棍子。」
現在就成了封禹哪怕被迫帶兵出去,沒有從元帥那裡領軍令也會受到連累。日後在軍中傳出去,多半人再說這事怕都是同情他的。
封禹眸子一顫,喉嚨滾動,不行的不字還沒說出口,蔣梧闕就已經做出決定主動走出去領罰。
封禹剛看向母帥,她眉頭皺著,「你還不出去領罪?」
秦楚也示意封禹快出去,比起之前的二十軍棍,五下已經不算什麼了。
營帳里的人似乎都覺得蔣梧闕挨這十五棍子是理所應當,竟沒有人為她說一句話,就連知道事情真相的秦楚也裝作不知道。
封禹覺得胸口發悶,像塞了團棉花,總覺得呼吸不上來,說不出是什麼感覺,就想握緊拳頭狠狠地朝沙袋上摜下去。
掀開營帳的厚布帘子走出去,外面天色已經微涼,東方泛起魚肚白,在這種深冬清晨,蔣梧闕迎著光站著,背影看起來竟格外的清冷孤寂。
封禹走到她身旁,見她坐在長條板凳上撩起衣擺就要趴下,立馬彎腰上前一步,手比腦子反應還快的握住她的胳膊,聲音艱難的開口,「你…不行……」
嘴那麼叼的人,定然不曾受過這種委屈,再說她手心連個繭子都沒有,皮膚看著比自己這個男子還要白細,哪裡能受得住這十五根棍子。
蔣梧闕一愣,抬頭對上封禹的眼睛,嘴角慢慢挑起笑容,語氣有些不懷好意,眨了下眼睛故意逗他,「封禹,我是一個女人,你怎麼能說我不行呢?」
這話封禹瞬間聽懂了。
他自幼在軍中生活,軍中的女人說話沒遮沒攔,有時候喝醉了聚在一起說的葷話比這個露骨多了。
你怎麼能說我不行呢,你又沒親自試過?
封禹那張聽多了葷話的臉,慢慢的燒起來,竟難得的紅了。
蔣梧闕見封禹像是被開水燙著了手一樣瞬間放開自己的胳膊,不由笑了。
軍棍落下來,一根會比一根疼。
十五下顎緊繃的站在一旁,掩在大氅下的手,指節捏的咯吱響,看的眼眶都紅了。
而蔣梧闕手握緊身下的長條板凳,始終咬緊牙關,未吭一聲。
莫說封禹,就連軍中眾人也沒想到蔣梧闕一個養尊處優的皇女會這麼能忍,她滿頭大汗臉色蒼白,卻愣是一言不發。
比起蔣梧闕漫長的十五軍棍,封禹的那五根就很快了。
封禹趴在長凳上抿緊薄唇,忍了兩次悶哼聲。
蔣梧闕挨軍棍的消息傳的很快,引得眾將士圍觀。到底挨罰的人皇女,她們不敢名正言順的看,只敢躲在一旁偷偷的瞧。
賈校尉可高興了,皇女又如何?還不是和她一樣趴在凳子上挨棍子?
十五軍棍打完之後,蔣梧闕一度覺得眼前發黑有些暈厥,等精神緩過來了,一眼就看到站在人群前面的賈校尉。
十五本想直接把蔣梧闕背回去,卻被她有氣無力的擺手制止了,只是手撐著她的胳膊,借力站起來。
十五見她雙腿打顫,全身衣服盡被汗水浸濕,忙將搭在手肘上的大氅給她從背後披上。
蔣梧闕手搭在十五肩上支撐著脫力的身體,腳步緩慢的走到賈校尉面前,勾著慘白的唇笑著輕聲問她,「看的可高興?肉打在人身上的鈍痛聲,可比茶館里的書聽著有趣?」
賈校尉愣怔的看著蔣梧闕,不明白她話里的意思,怎麼提起了茶館。
蔣梧闕見她想不起來,就提醒道:「北疆人是怎麼在茶館知道我大蔣沒糧草的?這事你是不是在茶館罵我的時候嚷嚷過?」
賈校尉瞳孔放大,猛的想起來那天的場景。
那天她喝醉了,嘴就跟個瓢似得。
——「連糧草都沒有,還打個她娘的什麼仗?去把剛才的清倌叫過來,老娘今個就要睡他。」
——「你敢不同意?我他娘的可是軍中校尉,信不信我帶人輪了你!」
被蔣梧闕這麼一說,賈校尉腦子裡憑空響起這兩句話。
看著蔣梧闕臉色蒼白嘴角帶笑的看著她,賈校尉只覺得全身的血液像是被她抽幹了,冷的發抖,小腿一軟跪在了地上。
「看來是想起來了,」蔣梧闕看向滿眼疑惑不解的秦楚,說道:「人帶下去審審你就清楚了。」
看著賈校尉被人架著胳膊拉走,蔣梧闕才覺得心裡舒坦了不少。
她不高興,別人也別想看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