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留了東西
秦楚從未想過蔣梧闕會有一天到她府上做客,聽到下人提門外八殿下來了的時候,她第一個念頭就是裝病,閉門謝客。
先前既然是她決定對封禹放手,那麼如今再做出這個舉動就顯得她太過於小氣,沒有副將的大氣洒脫風範。秦楚冷著臉猶豫片刻,最終還是不情不願的把人請進來。
「殿下怎麼今日有空過來?」秦楚讓下人上茶,瞥見封禹並沒有跟在蔣梧闕身後過來,心裡莫名舒暢了許多,連說話語氣都緩和不少,「莫不是來看望我的傷吧?」
秦楚肩上的傷就只剩下一個快要脫落的痂,蔣梧闕要是順著這話接下去,就顯得太假。
蔣梧闕抿了兩口茶,提起別的笑著說道:「秦將軍在邊疆還能喝到新茶,著實不易。」
這裡的茶比將軍府中的陳茶好喝多了,秦府畢竟是京中名門,秦楚自身也是士族嫡女出身,自然比封老會享受很多。
秦楚摸不準蔣梧闕說這話背後有沒有什麼深意,就道:「家裡母親派人送來的,殿下若是喜歡可以帶些回去。」
蔣梧闕什麼沒見過,哪裡會貪秦楚的這點茶葉,剛才就是隨口找個話題而已,聽她這麼說當下搖頭拒絕:「我可沒有隨意開口要東西的習慣。」
秦楚想起什麼,竟淺淺勾起平直的嘴角,努力壓抑著聲音里輕快的說道:「殿下莫要客氣,我是封禹的阿姐,將來你倆若是成親,咱們也算是一家人了。自家人的東西,哪有說開口要不要的事。」
她這句阿姐,膈應的蔣梧闕抿在嘴裡的茶差點沒咽下去。
蔣梧闕放下茶杯,眼尾上挑,順著秦楚的話說道:「既是一家人,那我說話也就不拐彎抹角了。我今天過來,是跟你借一個人。」
秦府上下除了她這個副將軍外,能被蔣梧闕看上眼的似乎也就只有暫住在這裡的烏笑笑了。秦楚莫名警惕起來,連那句是誰都沒敢問,而是說道:「以殿下的身份想要什麼人沒有?何必來我秦府借人。」
蔣梧闕咋舌睨她,眼神揶揄,「剛才還說咱們都是自家人,怎麼一提借人你立馬分清界限。」
秦楚目光直視蔣梧闕,沒有絲毫退卻,「殿下不也剛說過沒有開口要東西的習慣嗎,怎麼一轉臉又問我秦府要人了?」
蔣梧闕微笑著,眼神坦蕩語氣無賴,活像個狡黠奸詐的商人,「秦將軍,我說的分明是借,不是要。」
秦楚一直自詡是個儒將,跟那群只懂動手的大老粗不同,她能年紀輕輕成為副將也證明了她的才智,可如今對上蔣梧闕,秦楚才發現自己行事太過於君子。
這種情況不如學學乾脆利落的武人,一口回絕說「不借」,她就不信蔣梧闕能把烏笑笑一個大活人從她後院里偷出去。
蔣梧闕不給秦楚機會,直接說道:「將軍怕是已經猜出來我借的人是烏笑笑了,他如今只是暫住秦府而已……並且我借完了遲早會還回來的。」
蔣梧闕前半句話說的很直接,烏笑笑作為軍醫,如今只是暫住秦府,跟她秦楚並無什麼關係,秦楚也沒什麼資格或是立場去過問他被蔣梧闕借去做什麼和借多久。
怕秦楚面子不好看,蔣梧闕又補了後半句話:你別擔心,借完會還給你的。
秦楚面無表情,直接讓人喊來了烏笑笑。
烏笑笑茫然的來到堂屋,問道:「什麼事?」
蔣梧闕餘光掃了眼秦楚,笑著問烏笑笑,「烏小軍醫可有興趣去京城?」
秦楚握著茶盞的手指微微收緊,眉頭不贊同的皺起,怕烏笑笑經不住誘惑,忍不住出聲道:「殿下已經有了封禹,莫要做出讓他傷心、亦或是對不起他的事情。」
蔣梧闕垂眸抿茶不語,倒是烏笑笑不高興的鼓起臉蛋,「秦楚你這思想不正,她讓我去京城許是為了我的前程正事呢?你怎麼就聯想到男歡女愛了。」
秦楚被烏笑笑堵的黑著臉說不出話,乾脆一甩袖子出去了,心想他就是被蔣梧闕拐到京城買了她也不惜的管。
等秦楚離開,烏笑笑一屁股坐在她的椅子上,問蔣梧闕,「殿下找我什麼事直說吧,我才不信你要帶我回京城。」
烏笑笑雖說年齡小,可又不代表他傻。蔣梧闕喜歡的分明是封禹,這次回去要是帶著他,這讓別人怎麼想?
未過門封主君沒有回京聖旨只能留在邊疆,殿下怕路途太長耐不住寂寞,決定先帶著個烏側侍解悶?
蔣梧闕有些瞭然的笑他,「你既然都明白,剛才為什麼要說那種話氣秦楚?」
烏笑笑撇嘴,聳肩低頭看自己指尖,輕輕哼了一聲,顯然不打算告訴蔣梧闕他心裡的小彆扭。
「我來跟你借樣東西。」蔣梧闕沒跟他繞彎子,「借你母親寫的那本醫書。」
烏笑笑眉頭微皺,瞬間挺直腰背,目光警惕的打量蔣梧闕,「你要那醫書做什麼?」
加上今天,烏笑笑私下裡一共跟蔣梧闕就說過兩次話,每次她都會不著痕迹的提起他母親。
蔣梧闕微微勾唇,「借你那書救命。」
烏笑笑朝天翻了白眼,心道她這話說了跟沒說一樣,醫書可不就是用來救命的么。
蔣梧闕後天回京,臨行前突然找他要醫書肯定不是純屬好奇一時興起,烏笑笑雖然有些疑惑,卻還是掏出來給她。
烏笑笑看著手中被自己翻到薄軟破舊的醫書,輕輕吸了吸鼻子,「書上還有好多東西我都沒看完,你可別給我弄丟了。」
他用筆圈出來的地方都是打算等找到母親后問她的。母親一走好幾年,只留下這麼一本書,烏笑笑說不想她是不可能的,這醫書不僅僅是母親的心血,更是他思念時的寄託。
這書實際上蔣梧闕就打算借一天,走之前讓封禹拿來還給他,可如今看著烏笑笑這幅捨不得小模樣,她壞心眼的決定先不告訴他。
誰讓烏笑笑曾經垂涎封禹來著。
秦楚甩袖出去說不管,可等烏笑笑和蔣梧闕出來的時候,坐在涼亭里的她還是忍不住往這邊看了好幾眼。
烏笑笑這種率真單純沒有心機的性子,就跟院中沒被人碰過的白雪一樣,實在不適合在京城那種需要七竅玲瓏心處處左右逢源的大染缸里生活,京城雖比邊疆繁華,可不如邊疆自由。
他到了京中,怕是會吃虧。
秦楚是半分都不希望看到烏笑笑去京城,可她沒立場阻攔,也說不出不許他去的話,只能握緊拳頭沉默,想著他若是真離開,那自己就寫信跟母親說一聲,讓她在京中多多照顧他。
烏笑笑把蔣梧闕手裡拿的那本醫書送出門后,收回視線依依不捨的扭頭回來,餘光掃見坐在涼亭里的秦楚,他原本往後院邁的腳步拐了個彎。
「秦將軍這是做什麼呢?」烏笑笑走進涼亭,抬手裹了裹自己衣襟,眼底藏著笑意,故意左右看了幾眼,好奇的問她,「這麼冷的天,你是坐在這兒賞雪吹風嗎?」
秦楚坐在這兒的原因是因為涼亭視野好,一抬頭就能看見院里的情況。
烏笑笑湊近了問秦楚,「怎麼不拿個手爐,不冷嗎?」他神色自然的抬手摸她手背,果真冰涼。
還沒等秦楚回過神,烏笑笑就把手又縮了回去,一本正經的說她,「你不能仗著自己年輕就這麼折騰,等老了可有你受的。」
烏笑笑看了眼府門口,說道:「殿下都走了,你也別在這兒干吹風,回屋吧。」
秦楚想問烏笑笑是怎麼選擇的,可話卡在喉嚨里怎麼都說不出來。她看著被烏笑笑摸過的手背,眉頭擰的死緊。
烏笑笑餘光瞥見她的神色,腳步歡快的跳下台階,心情頗好的回頭跟她說道:「秦將軍,接下來我可能還要繼續叨擾一段時間,你可別傷好了就嫌棄我啊。」
目光送走腳步輕快的烏笑笑,秦楚莫名鬆了一口氣,對著滿院白色,嘴角竟勾了道清淺的弧度。
得知蔣梧闕終於要捲鋪蓋走人,封老心情說不上是好還是不好。
她若是在封禹比武招親前離開,封老怕是會高興的買鞭炮來慶祝,可如今封禹死心眼的認定了蔣梧闕,即將回京的人成了自己兒媳婦,封老心情就沒有想象中的輕鬆了。
進京的那道城門,猶如猛獸的嘴巴,一旦蔣梧闕回去,能不能再回來都是問題,更別說拿到求親聖旨。封禹喜歡上她,當真是太糊塗。
臨走之前,封老給蔣梧闕和李驕、阿嶸餞行,在將軍府擺了酒宴。
阿嶸在邊疆過的快活無拘無束,幾乎又回到二十齣頭那段年少輕狂肆意撒歡上陣殺敵的日子,如今一提到回去,想起京里種種約束規矩,需要面對的一張張虛偽假笑面孔,就覺得心中作嘔,端起手邊酒碗一碗接一碗的喝,壓下心頭的不舍和難受。
李驕和她正好相反,想起京城繁華滿臉笑意,心道可算是能回去了。端起酒盞輕輕品鑒酌上一口,舒服的嘆慰出聲。
蔣梧闕和封老並排坐著,封禹坐在她另只手邊,他吃飯時只動過幾口筷子,幾乎全都盯著蔣梧闕的動作。
封禹見蔣梧闕要拿酒,恨不得替她拿過來,見她要吃蝦,都想自己把蝦殼給她剝好,把柔軟的蝦肉送到她嘴邊。
封禹想對蔣梧闕好,想疼她,第一次想這麼疼除了母親之外的女人。
不想她回去面對京中複雜的人心,不想她參與奪位的陰險。
蔣梧闕趁著封老不注意,笑著回頭看他,染上酒氣的桃花眼濕潤瀲灧,半彎時眼裡似有波光流轉,「封禹,你再這麼看我,我怕會當著封老的面做出讓她生氣的事。」
封禹抿著唇不吭聲。蔣梧闕抬手夾了一隻蝦,剝好放在他面前的小碟里,叮囑道:「吃的太少,再多吃些。」
兩人的小舉動被封老盡收眼底,她沉默的喝著酒,沒點破也沒打擾。
封禹情緒不高,她這個當娘的看著既嫌他不爭氣,又心疼的很。
蔣梧闕走的那天,如來的時候那般裹著大氅,只是手中那個金燦燦的小寶貝留在了封禹房裡。
她站在馬車前,看向對面封老身旁的人,說道:「等我回來。」
封老眉頭皺了皺,想說什麼又握拳忍住了。
李驕抬頭看了看天,覺得時辰不早了,輕聲提醒,「殿下,路上有雪不好趕路,咱們還是早些出發吧。」
蔣梧闕沒有回答,她看著封禹,封禹也看著她。
封禹心像是被人揪著,刀抵在心上就差割下來。他手指微動壓抑著心底的衝動,可在看見李驕抬手掀開馬車帘子的時候,再也忍不住的朝蔣梧闕跑過去。
蔣梧闕快走兩步上前,張開胳膊接住撲過來的他。
封禹一把摟住蔣梧闕的脖子,臉埋在她頸窩裡,呼出的氣息都在發顫,不舍的很。
蔣梧闕不顧封老目光,雙臂抱緊他,側頭親吻他冰涼的耳廓,柔聲說道:「我很快就回來。」
耽擱再久終是一別。
蔣梧闕坐進馬車中,放下手中的帘子。車旁護送的眾侍衛動作整齊的翻身上馬,朝來送行的眾人抱拳道別。
封禹看著她走遠的馬車,覺得心都空了。
等再也看不見馬車的影子,封禹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手裡好像攥著什麼東西。
他低頭一看是團紙,展開后發現上面寫著一句話:
——我在烏笑笑那裡給你留了件東西,正月十五那天你拿我放在床頭的醫書去跟他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