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未揚起的手
「公主,這地方是不是太邪乎了?」
沈嬤嬤跟在後頭都覺得心口發慌。
白濘沒接話,輕輕一招手,兩個黑衣人就從角落裡走出來,半點動靜都沒有發出來。
「帶我去屋頂。」
白濘對著那兩個黑衣人伸出手,「嬤嬤在外頭留著,不要害怕,外頭有暗衛守著。」
沈嬤嬤還想勸,卻看見暗衛已經帶著白濘輕躍上了屋頂。
「哎呀,這可真是……。」沈嬤嬤又是不安又是惱怒,想起那阿香所說的話,不禁咬緊自己的后槽牙,「這都是什麼事兒啊!」
暗衛帶著白濘躍上屋頂,奔著聲響傳來的地方行去。
一切都無聲無息的,白濘用得上暗衛的時間不算多,如今也算過了一把癮,果然手上有人就是方便。
暗衛輕輕掀開屋頂上的瓦片,剛掀開一片,他指尖都頓了頓,暗衛從小就受到十分苛刻的訓練,尤其像他這樣從專門訓練暗衛的影樓里出來的人。
但就是這樣的人,再看見底下場景時,還是忍不住的瞳孔一縮。
甚至下意識的就想去捂住白濘的眼睛。
「公主……。」
「噓!」
白濘示意他不要開口,自己將視線落到那方寸光亮透出之地。
「啊!」
凄厲慘叫聲與她這一眼先入了她的耳中,白濘還未看清裡面的人影,就見銀色光影一閃,隨後長劍入喉,拔出是帶出一串艷紅血珠,在地上排出叫人齒冷的花。
白濘指尖一頓,神色冷寂。
暗衛見她已經看見了,便不再做多餘的動作,只是抓好自己手上的劍開始觀測旁邊的環境。
縱然白濘已經算見識過各色的場面,但此刻她踏著的房梁底下的這一幕還是讓她渾身發涼。
三四個女人。
跪在地上。
其中還有一個看起來年紀尚小,也不過剛及笄的年紀,渾身都是傷,鞭傷,燙傷,頭髮也凌亂的很,像是被人拉扯過一樣。
旁邊站著好幾個侍衛,手持彎刀,面目凶戾,不像是大懷的人,看他們的裝束,應當是烏達木的人。
她們口中說著白濘聽不懂的話,其中一個女人對著坐在高位上的一人磕頭,嘴裡嘰嘰咕咕的說了好長一串,眼角和鼻子下面都是血,佝僂著背,死死捂住自己的腹部。
即便聽不明白她的話,白濘也知道她在求饒。
那坐於上位的應當就是烏達木的王子,左袒了。
整個人瘦弱的厲害,照著那個阿香的話來說,便是色滿身虧,渾身上下哪裡都黑,膚色和大懷的人完全不一樣,一雙眼睛渾濁,往下耷拉,黏黏糊糊叫人心神惡寒。
美醜並不是最重要的,但耐不住這人皮子裡子都壞透了。
而這樣的一個人……居然敢開口向懷帝求娶她?
「啊!」
白濘思緒尚未收回,就看見那求饒的女人已經被一巴掌打到了旁邊,左袒抽出自己腰間的彎刀就一刀斬下去。
身首異處的場面叫白濘刻骨銘心,她心底不由得想起她最討厭的那人對她說的話。
「死這一字,說來輕鬆,親身感受起來卻是萬分煎熬,生殺大權的步步誘惑,足以讓這一字變得無足輕重起來。」
雖然她不喜卓景,但不得不承認,這句話對她的影響至深,這也是為何這兩年一直用著羅崇年,卻不曾如他所教的那樣,踩著別人的骨血往上爬。
尤其是『六爺』這一名號還未打出之時,也有些不懷好意之人試圖對她做些什麼。
羅崇年教她的法子總是帶著一股子狠絕,恨不得將人家祖宗十八代都摁死在地上徹底斬除後顧之憂。
那是一條捷徑,卻不是康庄大道。
如今,她目睹了旁人在捷徑上的手起刀落,於這破舊的老宅里,藏於沒有光亮的深夜,掩下一身骯髒腥臭,化成自己臉上暢快又扭曲的笑意。
烏達木王子左袒,性暴虐,厭女,最喜折辱柔弱女子,尤其是位高權重之家的女子。
那叫做阿香的女人告知她,左袒已經有意徹底歸降於大懷,只要將她嫁過去,將大懷身份最為尊貴的未婚女子踩在腳下。
她還生怕自己不信,特意將左袒每日都會跑出來宣洩的地方告知她。
「耳聞不如一見,阿香冒死將他的真面目告知公主,求公主拉阿香一把。」
這是那個女人最後一句話。
重臣之女,他不敢隨意弄死,卻也讓她們生不如死,而如今這破落老宅里的,怕就是他眼中的一個消遣的玩意兒罷了,用滾燙的熱血,來描紅他黑透了的一顆心。
「你們……。」白濘壓低了自己的聲音,兩個字剛出,就聽見屋子裡一陣騷動,那幾個還剩下的女人,被屋子裡的侍衛按壓在了地上。
那左袒端著一壺酒笑的肆意,他朗聲說了一串白濘聽不懂的話之後,那幾個侍衛頓時就將彎刀刺入女人的心臟,臉上笑意和他們的主子如出一轍。
那看起來年紀尚小的姑娘,一刀刺進胸口之時,整個人被翻轉過來,臉朝上,正好對著白濘。
她膚色偏黑,一雙眼睛卻黑白分明,可就是這樣一雙明亮漂亮的眼睛,死死的往外凸起,她動了動手,揚到一半眼中光芒寂滅,又重新跌落回去。
白濘心口跳的厲害。
那一瞬的揚手,是求救也是渴求。
只是到底來不及了!
左袒又說了一聲,那幾個侍衛一愣,輕捏自己的手掌之後,開始撕扯那幾個已經氣絕的女人,外衣撕裂,裡面的傷痕纍纍讓白濘呼吸艱難。
接下來的場景白濘沒看,影衛直接帶她離開了屋頂。
沈嬤嬤已經在外頭等了許久,見白濘一臉僵硬的回來,便知道那阿香說的果真八九不離十,當即紅了一雙眼睛,不是心疼的,是怒的。
「公主,咱們找皇後娘娘去,他是什麼貨色也敢肖想您!」
而且白濘如今都還尚未及笄,雖說他的意思是定親先,但……已經很讓沈嬤嬤生氣了,什麼玩意兒!呸!
「嬤嬤……。」白濘眼帘輕垂,「叫人去死,是條捷徑,不必花費太多心神就能將事態平息,羅崇年是這麼教我的。」
沈嬤嬤一愣,這才發現白濘此刻同往常十分不一樣。
「公主?」
沈嬤嬤壓低自己的聲音,問話都變得小心翼翼起來。
那羅崇年她自然也是知道的,幫著白濘,卻也想拽下白濘,這兩年她都守著最後那條線守的很好。
寧願多費一些心神來做成自己想做的事情,也不想去體驗一把紅刀進白刀出的方便。
「嬤嬤,今晚,我想走一次捷徑。」白濘再抬頭,眼底一片清冷。「我倒要試試看,這路到底是有多好走!」
沈嬤嬤臉色一白,腿腳都發軟。
老宅內,左袒正眯著眼睛享受這無與倫比的視覺盛宴,門卻被猛地推開,他手下一人匆忙衝進來,慌張道:「王子,不好了,起火了!」
左袒一驚,從自己的位置上猛地站起來,從那門窗的縫隙之中,已經有滾滾濃煙冒進來。
「王子,快走。」
旁邊的侍衛頓時涌到他身邊,將他團團護住。
「外面的火勢成型,咱們被包圍了,護著王子,我們衝出去。」
左袒這次並沒有帶很多的人出來,好在都是忠心之人,幾人將他護住就往外沖。
留下房間里一地瞪大眼睛的屍身,衣不蔽體,渾身傷痕。
只是那火光越發猛烈,燃燒了屋檐,映照的火光似頂上皓陽,投入她們原本死寂的眼中,竟有幾分重生光輝之感。
在捨棄了三四個護衛之後,左袒終於被人保護著衝出了火圈裡。
只是還沒等他透口氣開腔罵人,就已經聽見了身旁侍衛的抽刀聲。
他驚訝抬頭,他們逃出了火勢是不假,但等在外頭的,卻是七八個手持長劍的黑衣人,眼神凜冽的望著他們。
白濘站在一顆極高的槐樹樹枝上,旁邊的影衛穩穩的托住她的肩膀。
她親眼見到那左袒在六七人的掩護下逃出來。
眼神不由得沉了沉。
「居然跑出來了……。」她像是自語,嘴角卻彎起。
「可要屬下回去叫人。」
影衛不止這些人,但白濘今日帶出來的也就這些。
「不必!」白濘見那左袒已經放出了信號彈,「他的人總歸比我的人要來的更快。」
「能在他身上留一刀就留一刀。」她放輕聲音,「算是我給這位遠道而來的客人一份見面禮了。」
他的所作所為本就該死,將主意打到她身上,那便更該死了!
火光熊熊直衝天際,卻無人會知道,這一場火之下,有那麼幾個可憐的人,屍骨永埋。
說不上是可以為了她們改變自己的想法準則,她們不相識也無牽挂。
只是最後那未揚起的手,叫她生氣,既牽扯到了自己,那就順道將她們的恨一併捎上又何妨!
……
國師府。
「國師大人,左袒王子帶著兩個重傷的侍衛在門外求見您。」
管家在門外說道。
卓景捏著書頁的手一頓,「左袒王子?那烏達木的黑人?」
「正是!」管家點頭,「王子受了傷,兩個護著他的侍衛重傷,說被歹人所襲,特向大人求助。」
卓景如今想到他就沒好心情,聞言冷笑,「受傷了?是不是還要我給他請個太醫?」
管家沒吭聲。
卓景放下書,輕捏眉心,另一隻手撥弄燈芯,唇角微彎。
「今日心情不好,不想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