鉗 工 王(8)
「這……不太好吧?」
「有什麼不好的?」
「這不等於是……耍人家嗎。」
「你要說得像真事兒似的。」
「那也等於是耍人家呀。」
「叫你怎麼說,你就怎麼說。」
「我打電話通知他們來的,你又叫我騙他們,不也等於耍我嗎?我不幹。你想怎麼騙他們,就自己騙。」
「我?……我是廠長,你是廠辦主任。」
「你少來這套!剛才你還親口說你已經不是廠長了,還莫名其妙毫無道理地發脾氣,不許我和保衛科長叫你廠長……」
「剛才我情緒太衝動。現在我不是情緒平定了么。」
「你情緒平定了?我情緒現在開始不平定了,我圖的什麼?還不知香港資本家要不要我這個人呢。保衛科長說對了,都不知是在為誰盡職盡責……」
「你別這麼想嘛。」
「那我該怎麼想?哎,透露透露,怎麼研究我這個具體人的問題的?」
「研究你?研究你什麼問題啊?」
「別裝蒜,好歹我也是廠辦主任,或去,或留,你總得和那位接收大員研究研究吧?我沒功勞還有苦勞吧?」
「功勞也罷,苦勞也罷,都是算在前一本賬上的了。人家根本不看前一本賬。人家是重打鑼鼓另開張,對一切人都重新認識,重新衡量……」
「媽的!操他媽!操他八輩祖宗!聽你這話,已經沒我的戲了?……」李長柏的臉頓時由於激動漲紅了,雙腳從暖氣上滑落,腳後跟咚地磕在地上……
「你別犯急啊,我可沒說你已經沒戲了。」
「聽話聽腔,鑼鼓聽音,當我是傻子呀?」李長柏表情大變,一反平素溫良謙恭之模樣,有點兒氣急敗壞地瞪著他。
「我並沒和那位全權代表研究過你嘛,真的……」
「那……那你呢?……」
「我怎麼了啦?」
「你是去?還是留?……」
「我……」
「你說!說……」
「我……我留……他們聘我當副經理……」他本想搪塞過去,不說實話。
可不知為什麼,已在內心裡編好了的假話,舌尖上打個滾兒,竟沒說出口,咕嚕又滑回嗓子眼兒里去了,真話倒蹦出了口……
「你王八蛋……」李長柏罵了一句,就開始穿鞋,一穿上鞋,立即站了起來。
他仰臉瞪著李長柏,李長柏低頭瞪著他。二人互瞪片刻,李長柏恨恨地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姓章的,我今天算把你看透了!原來到了關鍵時刻,你這人自私透頂!把自己的後路安排好了,就一點兒感情都不講了,就誰都不顧了!我……我踢你……」李長柏狠狠地朝他后腰上踢了一腳,踢得他身子向前撲了下去。
待他站起來,李長柏已離開了糧店。他追出糧店喊:「你回來!你給我回來……」李長柏大步騰騰往前走,哪裡有回來的意思。
而這時,天微微亮了。他又退回了糧店,就剩他自己了,他想他不能拔腿走。
他若也一走了之,縣公安局的人來了,誰接待呢?連個接待的人都沒有,那像話么?
他想他這又是在為誰盡職盡責呢?前一個廠已經不存在了,后一個廠還沒定型,該抓誰抓誰唄,和我章華勛又有什麼相干呢?
若能一股腦兒抓走幾百,還少了幾百人競爭呢。我為什麼要一手遮著蓋著呢?
我何苦來的呢?正這麼想著,外面傳來剎車聲。不待他往外迎,縣公安局的人們,已經雄糾糾地大踏步闖進來了。
來的人還真不少,十二三個,果然牽著兩條大如毛驢似的兇猛警犬。刑警隊長和他是認識的。
握過手后,刑警隊長說,半路車陷住了,要不早趕到了。他們渾身是雪。
刑警隊長又說,他的部下們都是一個個被他從被窩裡拽起來的……章華勛不過意極了,趕緊用自己的雙手替他們拍打身上的雪。
兩條警犬揚起鼻子,在空氣中不停地嗅,發出嗚嗚的激動的低吠,一躥一躥的,扯得警犬員拖不住犬韁站不穩腳……刑警隊長說:「糧店都快被盜空了?這可算是一樁大要案了。正是嚴打時期,頂風上嘛。我早憋著偵破一樁大要案了。我的部下來時也一個個摩拳擦掌。這案子好破,保證一個星期內一網打盡。咱們也爭取上一次省電視台,爆個新聞大冷門……」而那些刑警隊員們,已經分散開了,在各處詳察細看了。
「其實……其實沒發生什麼案子。不過是……是一場誤會……什麼也沒被盜……」
「誤會?……」刑警隊長濃眉之下那雙似乎時刻在洞察什麼的眼睛一下子睜圓了,表現出令章華勛無地自容的愕然。
「章廠長,您說,原來不過是一場誤會?……」
「對對。不過是一場誤會。其實……這都怪我們的廠辦李主任,和我們的保衛科長……他們不應該在還沒搞清楚的情況下就給你們打電話,害得你們……」刑警隊長皺起眉打斷他,對自己的部下說:「同志們同志們,暫停暫停,都圍過來,看來……」於是他的部下們都圍過來了。
刑警隊長又說:「章廠長,我是沒法兒解釋了,您向他們解釋吧……」於是章華勛開始將全部
「過錯」往李長柏和保衛科長身上推,開始現編
「故事」騙他們。他不是一個撒謊的專家。他的故事編得漏洞百出。而他們則交換著心照不宣的眼色。
他看出他們誰都不相信他。他尷尬極了,想將
「故事」編圓,卻越編破綻越多,漏洞越明顯……
「章廠長,解釋完了?……」
「解釋完了……」他竟出了一腦門兒的汗。他將手伸進兜里掏手絹兒,卻掏了個空。
沒揣手絹兒,只得以手抹腦門兒上的汗,抹了往地上甩……刑警隊長說:「章廠長,您別這麼出汗。犯不著出汗。」他一一掃視著自己的部下,緊接著問:「你們怎麼看?」
「一切跡象很明顯,肯定是被盜了。」
「當然是被盜了。如果連這一點都看不出來,不是白吃這一碗飯了嗎?」
「隊長你看這米這面撒的,有個傢伙還在這兒被撒在地上的米滑了一跤,摔破了哪兒,你看這是血跡……」他們七言八語。
兩條警犬早已捺不住性子了,一躥一躥地要往外沖。一名警犬員沒扯住犬韁,被犬掙脫,箭似的衝出門外去了。
那警犬員也急忙追出去,於是外面一時的犬吠聲喚犬聲亂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