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蕪童話(5)
梅花很清醒地做了押寨夫人。匪首叫安強,看上去象個年輕英俊的白面書生,並不比天成強壯多少。安強平常總拿著一本《清平山堂話本》,悠哉游哉的,似乎很輕鬆。說實在安強與梅花想象中的匪徒相差何止十萬八千里。梅花甚至覺得他們是同路人,他也是被匪徒劫獲囚禁在這裡的。他是個落難的公子。安強看見她的時候面無表情。完全不象當年天成的羞澀和老張的狂喜。安強只是十分冷靜地讓下人帶她去沐浴更衣,然後吃飯。浴室很大,是一個石頭砌成的浴缸,有人遞進來一大片新鮮的葉子,說是用它來當皂角。梅花半信半疑地接過來,輕輕一搓,有一種柔軟的絲瓜瓤子的感覺,有新鮮的綠色泡沫源源不斷地湧出,她頓時覺得神清氣爽。洗到後來,她開始不斷地嘔吐,但是並不覺得難受,好象有一種清涼的液體浸潤肌膚后再慢慢滲入內臟,把內臟也清潔了一遍似的。那是一種徹底的消毒。所以梅花從浴室里走出來的時候,簡直覺得自己是一個新生的嬰兒了。然後喝放了黃芪的雞湯。雞湯沌得醇白,沒有一絲油星。上面飄了幾葉碧綠的蔥。梅花是在大戶人家做過事的,覺得這裡一切的作派,都不象山寨土匪那種暴發戶式的奢華,而更象沒落豪門式的講究。梅花吃飯的時候穿的是大紅羽紗的鈕絲盤銀窄褙襖,陪她吃飯的兩個女人,又不象丫頭,又不象小姐,都一聲不吭,連頭也不抬,喝湯時不出一點聲音,梅花悄悄抬眼一看,見穿的都是家常的灑花裙子,一個穿蔥綠,一個穿鵝黃。全身並無裝點,只手上戴了銀鐲子,很寬大的,象是過去老爺鼻煙壺上畫的洋女人戴的。吃罷了飯,又有傭人捧來睡衣,說是安先生讓換的,這裡的傭人,一律稱安強為先生,既不叫老爺少爺,又不叫土匪慣用的稱呼,梅花覺得真是奇怪。鏡子里的梅花披上了一層白雪,那件衣裳是一朵朵的雪花鉤織成的,層層迭迭,還嵌著幾粒雪亮的珍珠,這哪裡是什麼睡衣,分明是西洋女人結婚時穿的婚紗。梅花雖不識字,卻是見過世面的。但是鏡子里的女人讓她驚異,讓她吃驚的不但是美麗,而且是一種毫不相干的美麗。她覺得那不是她。她記憶中的自己,是年輕單純的姑娘,有明亮的眼睛和光潔的皮膚,可鏡中的這個女人,不知道在什麼地方變了,美是美,可那美變成了另一個人的,再不是自己了。梅花站在鏡前很久才適應了那個女人。或者說,鏡中的那個女人被她承認了。更奇怪的事情在後面。當梅花鼓起勇氣穿過那些石砌的迴廊,走進安強卧室的時候,安強只是平靜地看著她,然後打開一個箱子的密碼鎖,從裡面拿出一串珍珠項鏈。他為她戴好了珍珠項鏈,左顧右盼地欣賞了一會兒,然後說:「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