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篇 盛筵(1)
到了第三日晚上,便是合巹正宴。醉花蔭張燈結綵,花團錦簇,真格跟嫁閨女一樣。賓客倌人,將屋子擠得水泄不通,那些花報記者,也都聞風而動,藉口前來,鑽營些新聞。封十四娘專門請了梳頭師傅來替煙湖做頭,又取出私己首飾來,將她打扮得花朵兒一般,細細叮囑:"閨女啊,你能寫會畫,比我這當媽媽的強一百倍。可是論到煙花行里,你卻還是個新人,經驗差遠了去了。前日不知你轉錯了什麼念頭,竟然將身子白送了給那個舒老爺,真是剜了你媽的心頭肉呀。今兒個晚上,少不得你要打疊起十百倍的精神來,總得應付了過去。一個不小心,是要命的,萬不可再行差踏錯了。開苞夜,一定要見紅,我教你的那些法門,可都記清楚了嗎?"轉眼間,忽然瞥見桃枝兒在門口探頭探腦,氣得喝道:"滾進來!"十四娘正罵得起興,猛然被剪了話頭,直如**辣捱了一巴掌般,臉色煞白,瞪著眼看桃枝兒,不知道她是不是聽說了些什麼;夏煙湖卻早已霍地起身,問道:"他在哪裡?"桃枝兒答:"在後院我的房裡,和舒二爺一道來的,我本來請他們前廳去坐,舒老爺說不是來吃酒的,是來給夏煙湖送禮,一表主僕之情,說幾句話就走的。因此著我上來請。"夏煙湖轉身便走,十四娘忙一把拉住,急扯白臉地說:"我的姑奶奶,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要去拉家常說閑話?外面客人記者少說也有幾百人,若走漏了風聲叫賴福生知道了,你不可憐媽媽我一把年紀,也想想你自己的小命兒呀。還不快把那什麼輸老爺贏老爺的好言好語打發走了呢。"又罵桃枝兒,"也不看看什麼時候,有要緊的沒要緊地只管來報,你腔子上頭的不是腦袋是木墩子?早晚擰下來當凳子坐。"急匆匆趕至桃枝兒房中,掀開帘子,果然見舒培舒容兩兄弟端坐在內。煙湖與舒培隔夜重逢,倒像是幾年未見一般,四目交投,難分難捨,卻是一句話也沒有。舒容打量他二人情形,雖不明白,也知道非比尋常,站起說:"我去找桃枝兒說話。"自行避出,其實卻是替兄長把風。他這些日子在堂子里走動已久,吃了些虧,也長了心眼,知道哥哥在大帥洞房之夜和煙湖見面,幾乎與偷情一般,傳出去非同小可,然而服從哥哥慣了,並不敢勸,只得手心裡捏一把汗,暗暗禱告千萬別有人闖進後院里撞見就好。煙湖不語,一雙眼睛眼珠兒不錯地只是對舒培望著。舒培愈覺心酸,又道:"你若現在後悔,還來得及。"煙湖緩緩搖頭,仍自不語。舒培焦燥起來,催促道:"你只管搖頭是什麼意思?是不後悔呢,還是不願意?"煙湖這方開口反問道:"我若不願嫁,將軍又有什麼方法安置我呢?"舒培道:"我已經仔細想過了,你那樣對我,我舒培不是不負責任的人,自當接你回家,好好對待。"煙湖雙眼潮潤,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卻又問道:"賴福生要娶我,已經鬧得眾人皆知,我現在走了,是一生的禍事。只是這一娶一嫁,只是表面文章,他新鮮勁兒過去,自然不再理會我。到那時,將軍還會再像今天這樣待我嗎?"舒培一愣,躊躇不知該做何答。煙湖再問:"昔日我在將軍府時,一直聽將軍念叨那胡小姐,卻不知如果將軍找到胡小姐,又做何安置呢?也要娶為妾侍么?"舒培怒道:"那怎麼會?胡小姐何等樣人?我怎敢起這念頭褻瀆了她?我自當接她回府,好好奉養,再留心為她選一門當戶對之佳偶,重禮出嫁。"煙湖不接盒子,卻順手打開,取出簪來,忽然垂下兩行淚來,悲泣說:"當年,我娘與我一路逃難,流離失所,半路上,娘染了瘟疫,為了不連累我,我娘就是以一支簪子自盡的。我去藥店求了葯回來,她已經去了,簪子刺在心口......"舒培腦里亂轟轟的,早已聽得呆了,似乎明白了什麼,卻又一時不敢置信,喃喃問:"你娘,葬在哪裡?"而煙湖已不再多言,徑自將簪插在髮際,深施一禮,自己打帘子走出去,不復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