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州月(十)(5)
天完全黑了下來,陶凡說:「走吧。」臨行,陶凡又專門交代王嫂,說:「明天早晨,地委辦還是會派車來的,你就說我們已走了半個小時了。」縣委辦王主任同醫務人員早在關隱達家裡等著了。一介紹,方知醫院來的是高院長、普內科李主任和護士小陳。因為發燒,陶凡眼睛迷迷糊糊地看不清人,卻注意到了三位醫務人員都沒有穿白大褂。這讓他滿意。為了不讓人注意,關隱達專門關照過。陶凡本已支持不住了,仍強撐著同人握了手,說:「辛苦同志們了。」診斷和治療處理都很簡單。關隱達夫婦的卧室做了陶凡的病房。李醫生說他同小陳值通宵班,其他人都可以去休息了。高院長堅持要留下來。陶凡說:「晚上沒有別的治療了,大家都去。只需換兩瓶水,林姨自己會換的。」關隱達說:「還是聽醫生的。」於是按李醫生的意見,只留他和小陳在床邊觀察。關隱達留高院長和王主任在客廳稍坐一會。先問高院長:「問題大不大?」高院長說:「沒問題的,只是年紀大了,感覺會痛苦些。但陶書記很硬朗,這個年紀了,真了不起。」王主任也說:「確實了不起。」關隱達特別叮囑:「我還是那個意見,請一定要做好保密工作。他老人家德高望重,外界要是知道了,他不得安寧的。高院長你要把這作為一條紀律交代這兩位同志。」高院長說:「這兩位同志可靠,關書記放心。」關隱達又同王主任講:「你們縣委辦就不要讓其他同志知道了。也不用報告其他領導同志。」王主任說:「按關書記意見辦。但培龍同志要告訴嗎?」這話讓關隱達心中不快。這個老王,他這話根本就不應該問!到底見識不多。劉培龍同志是地委委員、縣委一把手,什麼事都不應瞞著他。岳父這次來雖是私人身份,但在中國官場,個人之間公理私情,很難分清。美國總統私人旅行,地方官員不予接待。而中國國情不同。所以要是有意瞞著劉培龍同志,就顯得有些微妙了。副書記同書記之間微妙起來,那就耐人尋味了。關隱達也早想到了劉培龍這一層,他原打算相機行事,但沒有必要馬上告訴他。可這不該問的尷尬話偏讓老王問了。關隱達畢竟機敏過人,只沉吟片刻,馬上說:「培龍同志那裡,我自己會去講的,你就不必同他提起了。」安排周全后,已是零時。陶陶讓媽媽同兒子通通睡,她兩口子自己睡客房。臨睡,關隱達說:「明天告訴通通,不要出去講外公來了。」陶陶忍不住笑了,說:「你比老爸還神經些,他們幼兒園小朋友難道還知道陶書記瓷書記不成?」陶凡這個晚上很難受,一直發著高燒,頭痛難支。直到凌晨五時多,高燒才降下來。這時,輸液瓶里的藥水漸漸讓他遍體透涼,竟又發起寒來。護士小陳只得叫醒關隱達夫婦,問他們要了兩個熱水袋,一個放在陶凡藥液注入的手臂邊,一個放在腳邊。少頃,身子暖和起來,但寒冷的感覺卻在腦子裡久縈不散。又想起白天,自己在秋風薄寒中抖索了兩個多小時。陶凡也清楚,今天的事情,既不能怨天,也不能尤人,只是小事一樁,但內心仍覺蒼涼。天明以後,病情緩解了,陶凡沉沉睡去。所有的人都退到客廳,不聲不響地用了早餐。李醫生說:「現在沒事了,但起碼要連用三天葯,鞏固效果。醒來后,盡量要他吃點東西。還要扶他起來坐一坐。躺久了最傷身子的。」李醫生讓小陳上午回去休息,下午再來接他的班。上午十點多了,陶凡醒來。頭腦清醒了許多,但渾身乏力。夫人和李醫生都在床邊,見陶凡醒了,都問他感覺好些嗎?想吃些什麼?陶凡搖搖頭。李醫生勸道:「不吃東西不行的,霸蠻也要吃一點。」陶陶這時也進來了。她今天請了假。林姨交代女兒:「熬些稀飯,有好的腌菜炒一點兒,你爸爸喜歡的。」「想起來坐一會兒嗎?」李醫生問。「好吧。」陶凡感覺有點奇怪,自己輕輕說了兩個字,那聲音竟震得腦袋嗡嗡作響。這是他以往生病從來沒有過的感受。是老了?是心力交瘁了?也許這次雖然病得不重,卻病得很深吧。這個道理西醫是說不通的,只有用中醫來解釋。依著李醫生的意見,先在床頭放一床棉被,讓陶凡斜靠著坐一會兒,感覺頭腦輕鬆些了,再下床到沙發上去坐。陶凡雙手在胸前放了一會兒,便無力地滑落在兩邊。整個身子像在慢慢瓦解。心想:老了,老了。陶陶做好了稀飯和腌菜。陶凡下床坐到沙發上。身子輕飄飄的,像要飛起來。下午,陶凡暢快了許多。躺了一會兒就要求下床坐著。睡不著,躺著反而難受些。這次跑到縣裡來,實在是不得已而為之。劉培龍不可能不知道他的到來。他必須馬上想個辦法同劉培龍見面。時間越拖,尷尬越深。劉培龍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是縣委書記中惟一的地委委員。讓關隱達跟劉培龍當副手,陶凡自有他的考慮。可如今,情況變了,劉培龍會怎樣?護士小陳被陶凡熱情地打發走了。夫人林姨一再表示感謝。小陳說:「應該的,不用謝,每天三次肌注她會按時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