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火王燎原
陳天賜跪在碧落底下,虔誠的焚香,叩拜,磕了八個響頭。
陳天賜是楊如海的弟子,是楊如海從小養到大的弟子,幾乎可以算作是楊如海的兒子。
所以,近乎子承父業,楊如海是劊子手,陳天賜自然也要做劊子手。
劊子手這種職業,是下九流之一,與娼妓、戲子、師爺、神棍類似,極為人瞧不起,人們常說只有長得醜惡、品行不端的人才會去做劊子手,所做之事耗損陰德,斷子絕孫。
其實楊如海長得並不醜,也不兇惡,陳天賜長得就更不醜,更不兇惡了。
劊子手的薪酬是很高的,除了薪酬,往往還會有犯人家屬送上紅包,求他們動作利索,不要讓犯人臨死前還吃苦——楊如海刀法精準,絕不收犯人家屬的紅包,從來都是一擊斃命,給犯人來的痛快,越是如此,越是有人上紅包給他。
一般的劊子手,拿了薪酬之後,都愛吃喝嫖賭,畢竟很難成家,只能圖樂,而楊如海在經歷了獺怪的事情后,對女人算是絕了念想。念及那道士的好處,楊如海每每在拿了薪酬以後,便去周濟窮人,在家裡也吃齋,不沾酒肉,以積陰德。
可見,楊如海的品行也不算不端,只不過,他確實沒有討來媳婦,沒有後嗣,算是斷子絕孫了。
陳天賜在不到一歲的時候,被親生父母給拋棄了,就丟在了楊如海的家門口,楊如海瞧見了,眼見可愛靈動,就抱回了家裡,看著孩子,楊如海有說不出的歡喜,認為這孩子是天賜的禮物,所以就起了個名字,叫做「天賜。」
至於姓氏,陳天賜被拋棄的時候,有塊被褥包裹著,裡面有張字條,寫了陳天賜的生辰八字,也寫了他姓「陳」,於是就叫做陳天賜。
陳天賜的身世,楊如海沒有瞞著,打小就告訴了他。所以也不讓陳天賜叫自己「父親」,而是叫「師父」。
陳天賜跟著楊如海,學不來別的本事,除了刀法——殺人砍頭的刀法。
今天是陳天賜二十歲生辰,楊如海恰又接了公務,官府指定由他來砍一個窮凶極惡之徒的腦袋。楊如海倒是不以為意,跟監斬官打了招呼,說自己徒弟是時候出師了,要讓陳天賜去代替自己行刑。監斬官不同意,楊如海奉上一個紅包,監斬官笑納之餘,自然改口同意。
在陳天賜出門的時候,楊如海還特意交待道:「天賜,記好了祖師爺傳下來的規矩,砍頭的時候,看準了落刀處,就立刻下手,不要猶豫!收工以後直接就走,不能回頭!判斬刑的人怨氣很大,死後必生冤魂,你要是回頭,元氣就會被死人的冤魂給勾走了!」
陳天賜點點頭,表示記住了。
楊如海又說:「收工以後,到了公門裡向上官彙報交差的時候,要讓衙役多打你幾下板子,驅走穢氣!打的皮開肉綻也不要喊疼,回來我給你敷藥!」
陳天賜又點點頭,說:「我記住了,師父。」
陳天賜要走,楊如海又喊住他,說:「聽說你要砍的那個犯人窮凶極惡,你怕不怕?」
陳天賜挺直了胸膛:「不怕!」
「去吧!」看著陳天賜遠去的背影,楊如海搖了搖頭,道:「這孩子,從小教他楊家祖傳的刀法,招式全都學會了,但是體內的氣,卻是一點也沒有凝聚成功。唉……可能跟我一樣,天生就是廢料,只能做個劊子手了。」
原來,楊如海的遠祖是位玄門中修鍊古武玄術的絕頂高手,在凡夫俗子眼中,如同神人般的存在。只可惜,想要修鍊玄門玄術,不但需要聰慧過人,還需要軀體的資質過人。腦子聰慧,能可以悟透玄術,軀體資質過人,能夠凝練玄氣,玄氣和玄術決定了玄門修行者的道行高低!
楊如海的身體資質就是一般,很難凝聚玄氣,因此並沒有學到祖上本事中十分之一,他傳授陳天賜的時候,也發現陳天賜無法凝聚玄氣,身體資質似乎比自己還差,不禁感慨:「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啊……」
且不說楊如海,還說陳天賜,他嘴裡說是不怕,但是在去刑場的路上,陳天賜就開始有些緊張了。
他一路低著頭走,心中反覆的想自己要砍的人也不知道是什麼樣的人,冷不防撞上一人,滿鼻子幽香,定睛一看,見是個目中含煙帶水俏生生天仙似的姑娘,不由得痴了一痴,臉早就紅了,正吶吶的想說聲:「對不住。」旁邊早有一個短須男人劈手朝他抓來,喝道:「走路不長眼睛么!?」
那天仙似的姑娘說道:「沒事,不要為難人家。」
那短須男人狠狠的瞪了陳天賜一眼,和那天仙似的姑娘快步去了。
陳天賜目視著那姑娘的背影,心中暗忖道:「師父常說,越是漂亮的女人就越是不能招惹,尤其是不能和她們睡覺,因為會被吃掉。呃……」
胡思亂想了片刻,陳天賜覺得被這美人吃掉的感覺應該也還不錯,然後又朝刑場上走去。
到了刑場上的時候,陳天賜開始哆嗦起來,他並不膽小,只是怯場。殺雞宰鵝雖然難,學學也就會了,殺人這種事情,即便是學了,也未必會,即便是會,也未必敢,更何況,陳天賜平時練得都是砍木頭人。
這一次要處決一批犯人,都是造反的賊人,一共有十一個人,這十一個人,每一個都來頭不小。尤其是陳天賜要砍的那個人,他比另外那十個人加一起還要來頭大,這個人叫做燎原。
燎原聽起來像是個號,不是名字,但他真正的名字已經很少有人知道了。
他原本姓鍾,叫平生,可現在,人們只知道他是燎原,火王燎原!
這四個字,一聽就威風霸道的很,可是跪在刑場上的燎原卻一點也不威風霸道。
跪在刑場上的燎原狼狽異常——他的琵琶骨被一條很粗的鐵索穿著,他的泥丸宮上還貼著一張金光燦燦的金符,他的手腕上、腳踝上也都鎖著精鋼打造的鐐銬,全都又粗又長!
這也正說明了燎原的本事太高,不這樣對付他,恐怕會讓他逃走。
燎原雖然很狼狽,但是氣勢還是很足,他跪在那裡,卻仍然挺直了腰板,目光亮如閃電,整個人威武如同雄獅。
陳天賜本來就發憷,瞧見了這樣的人,瞧見了這樣的陣勢,更加有些不安。
午時三刻快到了,監斬官喝道:「預備行刑!」
十一個劊子手,連同陳天賜在內,都齊刷刷的舉起了大刀,看準了犯人的脖子。
午時三刻已到,監斬官扔下硃批令牌,喝道:「斬!」
十一口刀都砍了下來!
十顆頭顱也滾滾落地——只有陳天賜的刀還沒有落下,也只有燎原的頭顱還沒有落地。
監斬官勃然大怒,罵道:「你他娘的幹什麼呢!?快砍他的腦袋!」
陳天賜臉色慘白,嗅著一股血腥味,瞧著地上亂滾的人頭,胃裡忽然翻江倒海!他的鼻孔張得極大,使勁呼吸著,強忍著不吐出來,那刀,無論如何也砍不下。
陳天賜為人並不膽小,恰恰相反,他的膽子很大,可是現在,他既覺得害怕,又覺得噁心。
從前練習刀法的時候,楊如海曾經讓他斬過雞頭,也砍過木頭,但無論雞頭還是木頭,畢竟都跟活生生的人都不一樣。
殺人,跟膽量大小的關係其實並不很大,跟經驗關係很大。沒有殺人經驗的人去殺人,膽子再大,也很難下手。
陳天賜就是這樣。
監斬官又罵道:「混賬東西,快砍啊!」
陳天賜的手微微顫抖,刀都快掉了,仍舊是下不了手。
那燎原反倒是笑了,道:「小兄弟,只管下刀,我都不怕,你怕什麼?」
陳天賜不語。
就在這時候,法場外一聲巨響,大地震顫,所有人都是一呆。
燎原卻大喜,道:「是火藥爆炸的動靜,救我的人來了!」
頃刻間,四下里濃煙滾滾,殺聲動天,似乎有千軍萬馬沖了過來!
監斬官驚得面無人色,喊道:「有人劫法場了!快來人啊!」
陳天賜更慌張了。
一群蒙著臉的人騎著高頭大馬從硝煙中沖了進來,直奔燎原和陳天賜那裡去。
為首的人仗著一把快劍,惡狠狠的去戳陳天賜,陳天賜的刀在這時候才落了下來,在劍鋒上一磕,那人「咦」了一聲,腕子一抖,耀出無數劍影,將陳天賜徹底籠罩在其中!陳天賜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厲害的劍法,只覺得渾身寒氣森森,眼前陣陣恍惚,眼看就要斃命當場,火王燎原忽然喝道:「住手!」
那人急忙收住了劍,陳天賜這才逃過了一劫!
陳天賜已經懵了,不是被那人的劍法嚇懵的,而是因為他瞧見了一個人影,嗅到了一股香味,整個人就懵了。
一匹紅馬上,騎著一個人,拿著一柄劍,也蒙著臉,只露出了一雙眼睛,一雙含煙帶水的眼睛,陳天賜知道,是那個天仙似的姑娘到了。
他從聲音里也聽了出來,剛才仗劍要殺自己的人就是那個罵自己走路不長眼睛的短須男人。
此時,短須男人伸手去摘燎原泥丸宮上的金符,還沒碰到金符,那金符上便閃出一道光芒,只聽「嗤」的一聲響,那短須男人驚呼一聲,整個左手已經結了一層的冰!
燎原道:「這是玄王境界的金符,你碰不得!」
短須男人急道:「那怎麼辦?!」
燎原正要說話,身旁的陳天賜忽然「哇」的一聲,就吐了出來。
正好就吐在燎原的身上,淋了燎原一頭。
燎原一愣,道:「兄弟,你下回別吃那麼多蔥成嗎?」
陳天賜趕緊捂住了嘴。
「混賬東西!」短須男人大怒,提劍又要去殺陳天賜,卻忽然聽見「嗤」的一聲輕響,回頭看時,只見燎原泥丸宮上的金符竟然在冒煙。
「快把我琵琶骨上的鐵鏈拔掉,我自己來破!」燎原喜道:「那小兄弟的嘔吐物含蔥太多,沖淡了這金符的法力!」
「火王大人……」短須男人略有遲疑,燎原喝道:「快點啊!」
短須男人便伸手去抽,血淋淋的把鐵索抽了出來,燎原就直挺挺的站著,眼睛不眨,眉頭不皺,連吭都不吭,陳天賜暗想:「此人當真是條漢子!」
「哈哈……嘔!」琵琶骨上的鐵索抽掉了以後,燎原如釋重負的笑了兩聲,冷不防一片沒有消化完全的蔥滑落進嘴裡,燎原一陣噁心,也差點吐出來,連忙止住笑聲,「呸」了一口。
他緩緩站起,目中精芒如電,一張臉,瞬間變得通紅如火,兩邊耳孔中,隱隱有煙氣冒出來,陳天賜嚇了一跳,叫道:「你著火了!」
短須男人罵道:「閉嘴!」
驀然間,燎原大喝一聲:「破!」
一道火焰從泥丸宮中衝出來,那金符立時化作飛灰!
「這……」陳天賜看的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