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用哲學療傷

25.用哲學療傷

從八十年代進入九十年代,中國的社會場景發生了重大變化,思想啟蒙的氛圍突然消散,商業熱風迅速刮遍全國,時尚取代思潮成為時代的主要風景。人文知識分子被這個轉折從中心甩向了邊緣,有些人因此發出了人文精神失落的悲鳴。面對這個轉折,我的心情卻十分平靜。我對做風雲人物本來就沒有興趣,現在正好順乎我的天性,與時代拉開距離,回歸我的內在生活。個人生活中接連發生的變故也迫使我回到內心,沉思令我困惑的各種人生難題。九十年代發生了一件出乎我自己意料的事,就是我成了一個著名的散文作家。其實,寫這些東西的時候,我哪裡是在寫散文啊。因為妞妞的災難,因為婚變,我不得不勸慰自己,開導自己,而我的資源只有哲學,手段只有文字,於是寫下了許多哲學性的感悟和思考,這些東西便被人稱做了哲理散文。同時,由於變故導致的心情,我難以潛心做系統的學術工作和寫大部的著作,篇幅短小的文字就成了最合宜的形式。正是在那變故頻繁的五六年裡,我寫的散文數量最多,質量也比較高。表面看來,這好像是一個外力把我從一條軌道上撞到了另一條軌道上。可是,我因此脫離哲學的軌道了嗎?我相信沒有。在我迄今為止的全部生涯中,再也找不出這樣一個時候,我從哲學那裡獲得了如此重要的幫助,為此我對哲學滿懷感激。在此之後,彷彿由於慣性,我仍寫了不少散文。有一段時間,因為所謂名氣,約稿特別多,我又不善於拒絕,不免寫了一些臭文章,對自己並無真切感受和深入思考的問題發表了議論。好在我對這種情況及時引起了警惕,下決心基本上謝絕了約稿。我給自己確立了一個原則:我的寫作必須同時是我的精神生活,兩者必須合一,否則其價值就要受到懷疑。好的作者在寫作上一定是自私的,他決不肯僅僅付出,他要求每一次付出同時也是收穫。人們看見他把一個句子、一本書給予這個世界,但這只是表面現象,實際上他是往自己的精神倉庫里又放進了一些可靠的財富。這就給了我一個標準,凡是我不屑於放進自己的精神倉庫里去的東西,我就堅決不寫,不管它們能給我換來怎樣的外在利益。到2002年為止,我發表了三百多篇散文,先後結為《守望的距離》(1996)、《各自的朝聖路》(1999)、《安靜》(2002)三個集子。可以算作散文的還有隨感錄《人與永恆》(1992)和紀實作品《妞妞,一個父親的札記》(1996)、《南極無新聞——喬治王島手記》(2002)。我還出過一些別的集子,基本上是上述作品不同方式的選本,其中值得一提的是《人生哲思語編》(2000),它彙集了我的散文和隨感中的所謂精彩句子和段落,按照主題分類編排,能收一目了然之效。在所有作品中,我自己很喜歡《人生寓言》,其中多數正是在妞妞病重時寫的,卻看不出一點悲苦的痕迹,一切悲苦都被智慧化解了。在南極寫的那些思想札記,包括讀《聖經》札記也不錯,在千古荒原上沉思兩個月,這是多麼奢侈的事情,不寫出一點好東西是說不過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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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月與性情――周國平心靈自傳(連載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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