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厭倦》 第二輯(5)
恩寶並不是那種可以委曲求全的女子,霍思遠對於這一點很明白,他想,也許是恩寶對他亦只是一時貪戀,那他們便一拍即合,纏綿過後走向分離。那晚,恩寶穿著黑色裹裙,身形婉轉至不可說。恩寶指間夾一支煙,近了霍思遠的身,眼神迷離地凝視他,微啟紅唇,輕噴一口於他臉,他雙眼一酸,下意識合起來,恩寶伏在他胸前,低聲念了句,情煙把眼迷。恩寶的身體溫軟的,柔情的,一碰便醉了,長裙委地,在學校招待所的床上,他們徹夜貪歡,迷戀每一處風景無限,恩寶的喘息是嬌亦妖,在他的耳邊時幽時暗,時近時離,時久時促,她的聲,她的真。在某一瞬,黑暗無邊的黑暗裡,思遠的手上有淚滴,他恍惚間,知道恩寶落淚了,落了他一掌。他有一絲懼意,從腳底升起,卻亦甜蜜,在難言的憂傷里,止不住地歡喜起來。後來,他和恩寶的幽會越來越多,越來越密,招待所的服務員都熟識了他們,一見兩人便微笑著點頭,205。205是他們的房間,恩寶喜歡這一間,可以看見硃紅色的湖心亭,早上的時候,空氣里有梔子花香。恩寶說,小時候,經常有藍衣老太太,頭扎花巾,挎一個小籃,沿街叫賣梔子花,白蘭花,二角錢一株,用細鐵絲穿了,兩朵白色小花臉貼臉靠著,鐵絲在頂端繞出一個小圈,可以套在鈕扣上。恩寶總是掛於第二顆扣子,離鼻子很近,深吸一口氣,便是一臉清香,走路時花朵隨之晃晃悠悠,只不過半天功夫,便萎謝了,顏色黯下去,直至暗紅,直至成灰。恩寶說,那樣的香味,是會想起童年的。思遠不知恩寶有什麼樣的過去,他只知恩寶的將來不會與他有關。他默默地回念著燕聲,他摟著恩寶,心裡浮起一種微妙的冷酷。恩寶是明白的,那樣地明白,不追問。恩寶覺得自己像一隻蒼蠅,看見了光,撞上去,卻遇上了玻璃,於是滿頭鮮血,完全沒有出路。也許身邊這個男人不是她的光,愛情也不會是她的光,更也許,這個不是愛情,只是**。恩寶的身體漸漸涼下去,眼裡沒有光。暮呈與張耀明最後一次說話是在操場上,黃昏,天邊有晚霞如火,蘭庄替暮呈去約張耀明,起先他推搡,蘭庄冷冷地看著他,這麼點情分都沒有了?他頓了頓,便去了。是他們最初的地方,也是最後。暮呈坐在台階上,仍然是第三層台階,雙手托著腮,看張耀明從遠處走來,他近了,越來越近,事實上,只是遠了,暮呈心生凄楚,心輕輕地劃開了一道口子,有風滲進來。已經秋天了。沉默了許久,他先說話了,還記得九八年那個晚上,你穿著黑色的長裙。以為他要敘舊了,他卻話鋒一轉,那天我和初時去吃夜宵,她可以吃一大盤麻辣小龍蝦,吃得兩手都是油,第二天,她問我,是不是想和你在一起。張耀明轉過頭,看牢暮呈,暮呈在他的眼神里,漸漸落下淚來。我確實喜歡你,我希望自己可以很愛很愛你,一直愛下去,張耀明越說越慢,臉上有恍惚的神情,但現在不行了,暮呈,你不會明白我的感覺。他站起身來,低下頭,又重複了一遍,你不會明白的。暮呈哭了起來。最後一次,她隻字未言,只是哭泣。裘暮呈確實不會明白張耀明的感覺,因為很多事情,她一無所知,亦沒有人來告訴她。九六年夏,張耀明和紀初時都是十九歲,初時總是穿裙子,忽長忽短的裙子,有時長及腳踝,淑女般,有時僅僅裹著臀。初時身姿曼妙,微笑時眼睛里有迷離的光。他們是截然不同的人,張耀明是好學生,素描,色彩,設計,皆是首屈一指,連老宋也調侃說,張耀明做值日生時,掃的地也是最乾淨的,他是完美主義者。而初時,畫畫時戴著耳機,聽迪斯科音樂,腳隨著音樂,啪啪地敲打地面,高興起來,霍地一聲站起來扭幾下。初時留著一頭好看的長發,瀑布般的披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