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厭倦》 第三輯(1)
她與這幫人決裂了,徹底地。她失去了經濟來源,便去做各種促銷,比如雙休日站在商廈里賣洗髮水,衛生巾,一天二十五塊,沒做多久,便嫌錢來得太慢。於是她一個人兜兜轉轉,停在古鏡街的某家酒吧門前,她看那張招聘啟事足足看了十分鐘,本店招聘女性服務員兩名,二十五歲以下,身高一米六以上,本市戶口優先。她走進去了,再也回不了頭。這家酒吧是古鏡街上生意最好的一家,裡面已經有三名吧女,分別叫伊蓮娜,嘉寶,珍珍,一聽就是出來做的名字。老闆娘叫陳嫵,長得清冷又不失明艷,僅從外表上,就能判斷出陳嫵的故事,高中畢業后出來做事,做得不開心,便去娛樂場所做小姐。先是不出台,後來,到底出了台,然後便成了當家花旦,接著一路做到了媽媽桑,是A城最年輕的媽媽桑,很快,便完成了原始積累,於是迅速退場,自己出來開酒吧賺乾淨錢了,已經不稀罕一身銅臭的男人,也不相信什麼真愛這個傳說,所以,她沒有男人,養了一個叫小獸的小白臉。但陳嫵也不是笨人,只肯給他一點零花錢,小獸自然也不傻,除了陳嫵,亦奉承著另外的女人。便這樣有真有假的,彼此填補掉大片大片的寂寞。小獸經常過來,往吧台前一坐,下巴搭在涼涼的吧台上,一雙像碎玻璃的花眼,痴痴地看住對面的人。伊蓮娜懶得理他,嘉寶則隨手抓點東西,拍他的頭,珍珍則伸手去捏他的臉。初時第一次見小獸時,不知道他和陳嫵的關係,看他那副軟綿綿的舉止,以為是同性戀。小獸本來就把自己當成女人,有一次,初時百無聊賴地對他發牢騷,說自己沒有男朋友。小獸很用心地聽著,認真地說,怎麼辦呢,我已經是陳嫵的人了。初時撲哧一聲笑出來,小獸生得唇紅牙白,細皮嫩肉,更可怕的是他本來就是學崑劇的,有一次玩得高興,開腔清唱了一段,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初時當時正在擦高腳杯,驀然間聽到這麼熟悉的唱腔,頓時不設防地濕了眼眶,急忙跑進衛生間,關上黑色小門,看著菱角鏡中的自己,擰開水龍頭,把水撲向臉,哭了起來。小獸很少唱崑劇,他這樣的男人亦不願回望自己那段清純歲月,生怕回望也是一種褻瀆。他經常拿著麥克風唱,不要不要,不要驟來驟去,請珍惜我的心,如明白我,繼續情願熱愛這個容易受傷的男人。一個迷人的哀怨低飛高走,把一干在場的男男女女都震暈了。然後他便跑進吧台,手臂環住陳嫵,撒起嬌來,賞兩個銅板吧。嘉寶生得最好看,但脾氣太臭,常常給客人看眼色,幸好有一個很有錢的日本人風雨無阻地來受她的氣,捧她的場,陳嫵才沒有炒掉她。珍珍傻傻的,肚子里藏不住話,逮誰都能拍著大腿掏出心肝來。伊蓮娜是個厲害角色,周璇於眾多男人間,貌似高傲,實則低賤。她說,沒有男人能真正得到她的心,她誰也不愛。初時淡淡地反駁了過去,那誰又在乎你的心呢。伊蓮娜被煙嗆了一下,咳了兩聲,半響,她說,無非是冷暖自知。在華麗的燈光與音樂聲里,她的聲音冰涼冰涼。她們幾個每晚七點相聚至凌晨,能說的話都說盡了,沒有客人的時候,酒吧里竟是沉默的,也許是笑容和表情都已透支,沒有力氣再偽飾。漫堤酒吧里,初時漸漸變成了另一個女子,和她所能料想的一樣,她早就不打算抗拒了,嚮往一切浮華,輕擁這個盛世,穿華衣,抹濃彩,惟有一點點的蒼涼爬入眼內,透出了倦意。她開始生出深深的眼黑,塗各種眼霜都無濟於事,總是失眠,輾轉反側,形不成一場好夢。她一個人在城東租了很大的房子,晚上泡在浴缸里,有一次,朦朦朧朧地,覺得呼吸困難,好像有一雙手用力將她往下壓,往下,往下,扯住她的頭髮,她拚命掙扎,手腳舞動,終於浮出了水面。她噴出一口水,驚慌失措地朝四周望,什麼都沒有,只有窗帘隨著陣陣夜風飄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