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厭倦》 第四輯(1)
所有的故事都已經講完了,現在,只有一段戀愛沒有說起了。關於裘暮呈和宋易州,請再讓我重複一遍他們的名字,裘暮呈,宋易州。若干年的鋪墊過去,若干人的襯託過去,一切只是為了讓裘暮呈遇見宋易州,她與張耀明成了昨日黃花,與宋易州卻傷花怒放。註定是一株傷花,越盛開越萎謝,凋零於青春時光里,手中還有餘香。2002年冬,那麼冷的天,暮呈戴著黑色羊皮手套,地上積雪未化,踩上去發出薄薄的聲響,鞋底濕濕的,寒意緊緊貼著腳心,然後,在整個身體里瀰漫開來。周圍是蒼茫茫的一片,行人大多推著自行車,或緩慢行走。是歲末。暮呈想,她永遠會記得那年的寒冬,一幀幀,如畫面一樣綿延不絕,就像童年時手裡的連環畫,起轉承合,流成一個故事。她在等火車。候車室里人滿為患,幾乎沒有一絲縫隙,她只好一直往外退,退無可退,在台階處,收了腳步。她轉身,滿眼是怒雪,那麼怒的雪啊,江南少有的洶湧,在大風裡,斜斜密密地織著凜冽的寒意。她忽然想起,某年某月某一天,A城火車站的那些白玉蘭,刷刷的聲響,幽黑的陰影,大朵大朵的白,大片大片的香,就像他們的戀愛,充滿著勃勃的生機,似乎一切都是美好的隱喻。而今,她在上海火車站煢煢而立,臉被寒風吹得僵冷,再沒有人輕握她的手,問一句,冷嗎?她冷。淚涼涼地划傷了臉,她慢慢蹲下身,那樣地,那樣地想念張耀明。很久很久,久到她懷疑自己已經錯過了火車,然後,有人俯下身,遞來一方淡藍色的手帕。她茫然地抬起濕濕的眼。已經很少會有人再用手帕了,在這個面紙泛濫的年代,或者說這個倉促的年代,更適合一次性物品生存,筷子,面紙,杯子,甚至**,用完了就丟,了無牽挂,垃圾泛濫。那一方淡藍色的手帕,用來擦她的淚,這又是一個隱喻。她與他戀愛,便不停地哭,從始至終,什麼是終呢,是她抽身離去的那一刻,還是抽身離去亦不算,必須等她呼吸停止,更甚於如果有靈魂的話,靈魂都叮嚀著他的名字。他們坐的是同一列火車,因為是短途,所以並不像其他火車那樣,非拼個你死我活才能牽牽絆絆地逃上車,甚至於,他們還有坐位,她回K城,父母一再要求她回去。其實,她一直覺得K城不是她的家。載溪,那片內心深處的桃花源,有回憶,有夢想,有她的過去種種,留在載溪的醜聞,不屬於她。**年秋天,母親在載溪一下子失去了多年的偽飾,她和教導主任的隱情被一幫學生撞破。當時在大禮堂,殘破的大禮堂,廢棄的大禮堂,早些年,學校還偶爾播放幾部電影,搞點文藝表演。後來,禮堂太破了,隨時有倒塌的危險,再沒有人去。整個禮堂荒涼一片,長長的木椅積了陳年的灰,舞台上的幕布耷拉下來,窗子都破了,呼啦啦的風自由穿梭。禮堂外面長滿了半人高的野草,更透著無比鬼氣,一說話,就有空蕩蕩的迴音。一幫學生去那裡玩,十一二歲,正是貪玩的年紀。他們要比誰的膽量更大,便相約著去陰森森的大禮堂,也許鑽進去,逛一圈,然後相互嚇唬,也許只要看一看,什麼也不幹,他們沒有計劃沒有目的地進去了。然後有個孩子走到了放映室邊上,聽到了古怪的喘息聲,放映室是一間小小的房子,門沒有關緊,他食指抵唇,示意同伴們噤聲,幾個孩子疑惑地靠過來。最前面的男孩被後面的人擠了一下,沒有關緊的門被撞開了,有一秒鐘的空白,然後,裡面的人發出尖叫聲。是一個女人,她一絲不掛地坐在一個男人身上,第一反應是尖叫,然後,才是捂住胸脯。孩子們拔腿就跑,這些年少的目擊者不知道此事的分量,當做一件有趣的見聞,沾沾自喜地傳了出去,不出半小時,小小的校園都已傳遍。音樂老師董玲與教導主任周建峰的——怎麼說呢——風流韻事?孩子們說,他們倆在大禮堂的放映室里,都沒有穿衣服,董老師坐在周主任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