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厭倦》 第四輯(2)
他們還不懂得精確描繪當時場景,比如說**這個簡潔的詞語,或者偷情。平日里,周主任威風凜凜,在開學典禮,六一兒童節,以及諸如此類的大會上,對著麥克風,神情嚴峻,配以堅定有力的手勢,聲音宏亮,走起路來虎虎生風,個子很高,經常俯視學生,以及別的老師。周建峰當時的姿勢是雙手摟著董玲的腰,大半張臉側過來,臉上因激情燃燒的那種紫紅,還沒有褪盡。董玲的身體很白,胸部搖搖欲墜,生動地跳躍著,董玲頭髮零亂,完全不像平時,她平時總是把頭盤在腦後,一絲不亂的。顯然,孩子們即使不懂得宣揚此事對成人意味著什麼,也依稀知道那對男女會因此付出某種代價。他們紅撲撲的臉上掛著幸災樂禍的表情,這些祖國的花朵用注目禮看著倉倉促促逃回學校的周建峰,五分鐘后,董玲也回來了,他們返回原有的坐位,但再也找不回過去的平靜了。醜聞布滿了學校每個角落,到處是嘲笑,不屑,審判。一個頭髮灰白的數學老師走到董玲面前,不陰不陽地說了一句,小董,你臉色怎麼這麼不好,是不是……她沒有問下去,適可而止地停了。辦公室里所有的人似乎都很忙,批改作業的,看書的,午睡的,但董玲知道,他們其實都像兔子一樣支愣著耳朵,觀察著她的反應,屏息凝神,等著看她出醜。董玲已經忘記自己說什麼了,雖然她和周建峰在放映室里,以最快的速度穿上了衣服,但誰也邁不出步子,周建峰說,來不及了,還是坐下來商量一下吧。董玲頹然坐下。你看清那些孩子的臉嗎?有一個是五年級二班的秦威,另外三個,記不得了。周建峰沉著地說,我去找秦威,讓他供出來。但周建峰一踏進學校,就發現自己的算盤打晚了,那幫孩子的嘴就像是機關槍,已經劈哩啪啦聲張了出去。他第一次感到雙腿灌了鉛,每一步都被這些天真的孩子所牽制著。他懷著最後一絲僥倖,把秦威叫進了主任辦公室,和藹地給他泡上一杯茶,咳嗽了兩聲,斟酌著開場白,但秦威急急地先開口了,一張小臉幾乎就要哭出來,周主任,不是我說出去的,是黃波,趙曉剛他們!他們沖回學校就到處嚷嚷,我一句都沒有說,我沒有!他努力分辯著,周建峰怔怔地看著他因為緊張而發抖的身體,周建峰惟一的希望被水澆滅了,他有氣無力地揮了揮手,想讓這孩子出去,快些出去。但他還在反覆地撇清自己,我沒有說,我真的沒,不是我,不是我!他哭了起來,哭得很傷心,他哭,是覺得很委屈,他也參加了傳播醜聞的隊伍,但他不是主力軍,真的,他只是跟在黃波、趙曉剛後面搖旗吶喊,但周建峰居然只找上他一個人,他覺得自己真是太倒霉了。他看上去比周建峰還要傷心。周建峰的仕途結束了,以這樣不光彩的方式,他去年剛被提拔,而校長,眼看著再過兩年,就要退休了。教委很看重他,好幾次在會議上對他投來讚許的眼神,他能讀懂那種來自組織的溫暖關懷,也決心好好乾,把學校各個方面都抬升一個檔次,特別是品行風紀方面。現在全完了,很快,教委就派人下來調查,他疑心是有人專程去告密,教委卻說有家長去反映了。他不信,固執地認為一定有人凱覦他的位子,趁這機會狠推了他一把。事實上,他的醜聞實在已不是一樁秘密,三天,只用了三天,整個載溪就人人皆知,男女老少都整齊劃一地用冷峻眼光,審判著這對為人師表的姦夫淫婦。他被調去一所鄉村小學當校長,職務是升了一級,可惜的很,那所小學只有一到三年級,全校不過幾十個人,和載溪那所近千人的完小比起來,真是一落千丈。他拖拉了幾天,在家裡裝病,不肯去就職,最後還是去了,因為賴在載溪,也混不下去。他即使出去買包煙,也會有陌生人用陰嗖嗖的目光跟隨他,怪裡怪氣地沖他點點頭。